地铁车厢里拥挤而嘈杂,汪硕靠在冰冷的金属扶手上,背包里那把湿漉漉的黑伞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胛骨上,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他闭上眼,试图屏蔽周围的喧嚣,脑海里却清晰地回放着撑开伞的那一刻——冰冷的雨丝被隔绝在外,伞下瞬间笼罩的干燥与安宁。
那把伞很大,将他完全包裹,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那一刻,一种久违的、被保护的安全感,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
是池骋的伞。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封的心湖里激荡起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为什么要留下它?
是知道他没带伞?还是……只是巧合?
如果是故意的……这种沉默的、不露痕迹的关心……
汪硕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他想起池骋咨询后平静的眼神,想起他沉默离开的背影,想起他淋雨生病的样子……
汪硕感到一阵烦躁,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抵触这种被扰乱的感觉。他习惯了将池骋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可这把伞,像一根无形的线,悄无声息地穿透了那道屏障,在他心底投下了一抹难以忽视的阴影。
他猛地睁开眼,地铁刚好到站。他随着人流挤出车厢,快步走向公寓。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旧湿冷。他掏出钥匙开门,动作有些急切,仿佛想尽快甩掉背包里那个烫手的山芋。
回到公寓,大黄龙似乎感应到他的归来,巨大的头颅从恒温箱的仿岩洞穴里探出来,冰冷的竖瞳安静地看着他。汪硕放下背包,走过去,隔着玻璃轻轻敲了敲。大黄龙的头颅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看着它温顺的样子,汪硕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打开恒温箱的喂食口,准备给它添水。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台上。
窗台一角,放着一个白色的纸袋,袋口系着简单的蝴蝶结。纸袋很干净,显然刚放上去不久。
汪硕的心猛地一跳。他走过去,拿起纸袋。袋子很轻。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盒包装精致的……姜茶冲剂?旁边还有一张折叠的便签纸。
他展开便签纸,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刚劲有力,是他熟悉的池骋的字:
【天冷,注意保暖。】
没有署名。
汪硕拿着便签纸,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姜茶?
这张便签纸,连同窗台上的纸袋,连同背包里那把湿漉漉的黑伞……
池骋……
他到底在做什么?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只有一把遗落的伞,一盒悄然出现的姜茶,一张没有署名的便签。
他在用一种极其沉默、极其克制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关心?
汪硕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他习惯了池骋的强势、冷硬,习惯了面对他直接的、甚至带着压迫感的靠近。可现在,池骋像换了一个人。他退到了界限之外,却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方式,试图传递着某种讯息。
这种沉默的、不求回应的靠近,比之前的任何方式都更让汪硕感到……无所适从。
他拿起那盒姜茶,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包装盒。他想起池骋烧得通红的脸,想起他嘶哑的声音……他病刚好,却惦记着给他送姜茶?
汪硕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酸酸涩涩的。他走到厨房,烧了一壶水。水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公寓里格外清晰。他拆开一包姜茶粉,倒入杯中,滚烫的热水冲下去,浓郁的姜香混合着红糖的甜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端着杯子,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他望着楼下那条熟悉的小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轻轻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小口喝了一口。辛辣的姜味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也熨帖了他有些纷乱的心绪。
他端着杯子,没有立刻离开窗边。他就那样站着,望着楼下空荡荡的小径,眼神复杂难辨。
池骋没有出现。
但他留下的东西,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那把伞,那盒姜茶,那张便签……它们无声地宣告着池骋的存在,宣告着他改变的决心,也宣告着他小心翼翼的靠近。
汪硕低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姜茶,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道他亲手筑起的、冰冷的界限,似乎正在被一种无声的、却无比坚韧的力量,一点点地……渗透着。
他不再感到强烈的抗拒或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迷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涟漪。
池骋……
我究竟……应该拿你怎么样?
楼下,街角的阴影里。
池骋靠在自己的车旁,没有开灯。他仰头望着汪硕公寓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窗户没有拉上窗帘,他能隐约看到窗边那个模糊的身影。
他看到了汪硕拿起纸袋,看到了他站在窗边,看到了他端着杯子喝水……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夜风带着寒意吹过,他拉高了冲锋衣的领子。
他没有期待汪硕会下来找他,也没有期待他会回应什么。他只是……想确认他收到了东西。想确认他……还好。
看到窗边那个身影,池骋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和……一丝微弱的满足感,他好像有点能够理解郭城宇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亮灯的窗户,转身,拉开车门,悄无声息地发动车子,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
一场无声的守护,在深秋的寒夜里,悄然进行着。一个在窗边凝望,一个在楼下静守。界限依旧清晰,但冰层之下,暗流涌动,无声地改变着某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