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过去,就不要再回顾过去了。我陪你看,那些有你和我的未来。”
.
.
.
天还没有黑,也没有人喝酒,却因为一句话微醺了神志。买了糖水和小吃,回家的路上两个人沉默一路,熙旺把车开得快要飙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薇恩的手还是凉的。
回忆被迫撕裂开来,露出血淋淋的过往,连熙旺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应该做些什么安慰薇恩。
他知道,薇恩还不愿意面对。
无数黑暗的记忆向薇恩涌来,曾经最痛苦的几年现在被挖出来放大到她的眼前,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熙蒙坐在沙发边看其他四个弟弟玩飞行棋,见熙旺手里提着一大堆吃的进来,熙蒙倒了杯茶递给熙旺,顺手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
熙蒙“玩得不开心?”
熙蒙说着,悄悄地指了指薇恩。
熙旺没说话,默默地摇了摇头。
手里的食物都被几个弟弟分了走,熙蒙最后还是把仔仔手里的章鱼烧拿过来,塞到了薇恩手中。
熙蒙“在同学家里没吃饱?”
薇恩没说话。
熙旺“吃点东西吧,这个章鱼烧还蛮好吃的。”
那袋章鱼烧被熙旺塞进手里,薇恩拒绝不了他的好意,往嘴里塞了一颗。
咸甜可口的酱汁馅料流泻在唇舌之间,薇恩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
薇恩“好吃。”
然后薇恩就听到熙旺说让小辛把买来的那份加了双份芋圆和加倍芋泥的芋圆冰放下,让薇恩拿到房间里去吃。
拎着芋泥冰走进房间,薇恩背靠着墙,整个人滑坐在地上。
又是自己一个人,秋日的阴天总阴沉沉的,拨开云雾也见不到光明。
那些零碎的痛苦的却清晰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将她裹挟,闷的她喘不过气来。
.
薇恩对世界的最初认知,是别墅墙角那扇小窗透进来的、永远带着灰调的光,以及木质地板在梅雨季里散发出的潮湿霉味。
她从出生起就住在那栋镀金牢笼般的别墅里,却从未踏足过那些铺着波斯地毯、摆着水晶吊灯的厅堂。
她所能触及到的,只有二楼角落里那间连阳光都吝于造访的小房间。
记忆里的母亲苏烟柔,是个名字和模样都隔着一层雾的女人。薇恩曾悄悄翻开过妈妈的行李箱,从里面的照片里看到,她是个有着乌黑长发和温润眉眼的东方美人。
可在她所有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头发黏在脸颊、眼神空洞如枯井的模样。
没人告诉过薇恩母亲的来历,直到她长大些才从仆人的窃窃私语里拼凑出碎片:母亲曾是个失忆的流浪者,在雨夜被卡帕塔·拉维涅的车撞倒,之后便被这个男人带回了别墅。
卡帕塔给了苏烟柔“拉维涅夫人”的名分,却从未给过她半分尊重。这份轻视从一开始就写满了缘由——苏烟柔是中国人,在以血统纯正为荣的拉维涅家族眼里,她不过是个外来的异类。
卡帕塔对她的态度,像是对待一件随手捡来的旧物,兴致来时会停下脚步问两句身体状况,转身便会在宴会上对亲友嘲讽她“粗鄙的东方习性”。
而这种冷漠在薇恩和双胞胎妹妹薇安出生后,彻底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厌恶。
“两个带东方血统的野种,玷污了拉维涅的门楣。”
薇恩不止一次在门外听见卡帕塔的怒吼,随之而来的便是母亲压抑的哭泣声。
那时她还不懂“东方血统”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和妹妹永远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扑进“父亲”怀里撒娇,甚至不能在吃饭时和他同坐一张餐桌。
后来,卡帕塔突然将一个和他眉眼极像的女孩接回别墅,对外宣称是自己的“私生女”,却在私下里对亲近的人透露说,这是他已逝原配夫人的亲生女儿。
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够苦,直到拉弥亚的出现。
这个女人是卡帕塔后来带回来的新宠。她不像卡帕塔那样直接打骂,却擅长用最阴毒的方式折磨人。
她会在冬天关掉房间的暖气,让母女三人裹着薄被瑟瑟发抖;会把馊掉的食物端给她们,说“这种东西配你们刚好”;还会在卡帕塔面前搬弄是非,谎称苏烟柔“试图教唆莉娅学坏”。
薇恩五岁那年的那个冬天格外冷,流感像鬼魅般席卷了整座澳港。拉弥亚故意将患了流感的仆人安排在苏烟柔房间隔壁,却不给她们准备任何药品。
苏烟柔很快就病倒了,烧得浑身滚烫。薇恩和薇安妹妹守在母亲床边,用冻得通红的小手给她擦脸,可毫无作用。
在一个飘着雪花的清晨,苏烟柔紧紧攥着薇恩的手,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要好好活下去”后,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卡帕塔只是派管家来通知她们“夫人病逝”,甚至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就把苏烟柔的遗体草草火化了。
母亲的离去让薇恩一夜长大,她学着像母亲那样护着妹妹,以为这样就能和她一起长大,然后拥有足以逃离这里的力量。
可命运连这点仅存的温暖都不愿留给她。
第二年冬天,同样是一个下雪天,薇安因为不小心撞到了拉弥亚,被她狠狠推下了楼梯。
看到这一幕时,薇恩疯了似的冲过去抱住薇安还在流血的头,哭着哀求卡帕塔叫医生,可拉弥亚却笑着说了句:“不过是个贱种,死了正好。”
而卡帕塔依旧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直到薇安的身体彻底变冷,才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仆人把薇安的尸体拖走。
那天之后,就只剩薇恩一个人了。
她抱着母亲留下的唯一一张旧照片,抱着装着妈妈和妹妹骨灰的骨灰盒,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听着楼下卡帕塔和拉弥亚的笑声,心里第一次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雪花还在窗外飘着,可她知道,自己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直到她被赶走,直到她遇到熙旺,她才终于迎来了她的春天。
而关于妈妈的所有的过去。其实在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刚搬到新家里的夜晚,那个傅隆生和熙旺在餐厅里促膝长谈的夜晚,她悄悄地站在自己卧室门口,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爸爸,是傅隆生的战友,是维护世界和平的特种兵,不是那个肮脏下流沾染一身铜臭味的卡帕塔。
庆幸之余,她又有些悲哀。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知道傅隆生对她视如己出的好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或许因为她是苏烟柔的女儿,而苏烟柔,是傅隆生的白月光。
剩下的能想起来的回忆太过于残忍,被她自动清除,屏蔽在她脑海之外。
.
敲门声响起,门外熙蒙温柔的问询声将薇恩从回忆里抽离。
熙蒙“薇恩,哥说你的衣服洗好了,让我给你拿过来。”
熙蒙“你要是方便的话,我就进来了。”
屋内的啜泣声顿了顿,熙蒙没等回应,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薇恩背靠着墙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脸埋进臂弯,肩头还在微微颤抖。
熙蒙“薇恩是……想妈妈了?”
——有时候,引发情绪崩溃的导火索,可能仅仅是一句话。
熙蒙看着她平静的表情在短暂的几分钟里逐渐失控地支离破碎,目眦尽裂狼狈不堪,指甲无知无觉插入掌心,再开出血红的一朵花。
在拥抱薇恩的时刻,熙蒙替她感受到了无穷尽的痛苦,像是花刺扎进心脏,刀锋折碎脊梁。
他干涩地张了张嘴,感受薇恩在他的手臂里痛苦地颤抖着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所有的巧舌如簧都在那一刻变得毫无用处,熙蒙感觉自己被猝不及防的闪电击中,疼得无以复加。
过了一会儿,熙蒙终于开了口。
熙蒙“哥哥陪你。”
明明只有四个字,却带着足以让人安心的重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