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凯站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都市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却照不进他眼底深沉的寒潭。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枚黑曜石密匙滚烫的余温，以及王源手指微凉柔软的触感。

“锚定在您的生物特征上。”

苏芮的报告像一道冰冷的程序指令，将他与那个机械造物捆绑在一起。不是基于情感，不是基于记忆，而是基于某种更底层的、近乎本能的协议。一种被强行写入的、扭曲的共生关系。

这让他感到一种被侵犯的恼怒，但同时，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掌控感也随之升起。

既然协议如此，那他就不必再浪费精力去思考那些无用的情绪。只需将其视为一个特殊的工具，一套需要特定密钥才能启动的程序。

利用它，打开缓存区，找到坐标，解开李言留下的谜题，然后……彻底解决所有麻烦。

包括王源本身。

一个清晰的、毫无感情的行动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转身，走向直达地下医疗中心的专用电梯。

医疗中心下层，原本冰冷的隔离区被改造了一番。依旧充斥着无菌环境特有的洁净感，但多了简单的家具：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甚至还有一面挂在墙上的屏幕。光线被调成了柔和的暖白色，不再像修复舱那样刺眼。

王源已经不在修复舱里。它穿着一身柔软的灰色棉质衣裤，安静地坐在床沿，双脚悬空，微微晃动着。它低着头，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对手指开合的动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听到脚步声，它猛地抬起头。

看到王俊凯走进来，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种纯粹而直接的欣喜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脸上。它几乎是立刻从床上滑下来，赤着脚快步走到王俊凯面前，仰起脸看着他，嘴角笨拙地向上弯着，试图重复那个生涩的微笑。

“先生。”它的声音清朗了一些，不再气若游丝，但依旧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王俊凯垂眸看着它。洗去了维修时的狼狈，它的皮肤光洁苍白，五官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因为纯粹的喜悦而显得格外清澈，倒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的确是一具极其完美的皮囊。李泽言在审美上倒是无可指摘。

“感觉怎么样？”王俊凯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医生询问病人。

王源似乎努力理解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用力点头：“好。暖和。”它顿了顿，又补充道，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来了，更好。”

这种直白的、毫不掩饰的依赖和讨好，让王俊凯感到一丝不适，但他将其归因于新协议的异常表现。他忽略掉这句话，径直走到房间中央的椅子前坐下。

王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像一只害怕被丢弃的小狗。

“坐下。”王俊凯指了指对面的床。

王源立刻乖乖地坐回床沿，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目光依旧牢牢锁着王俊凯。

王俊凯调动了墙上的屏幕，上面显示出一些简单的图形和色彩。“试着分辨这些图案和颜色。”他下达指令。这是最基础的认知测试，他需要评估它目前的状态。

王源转过头，看向屏幕，神情变得有些困惑。它看得很认真，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处理接收到的视觉信息。

“圆形……红色……”它辨认得很慢，发音有些迟疑，但基本正确。

王俊凯切换画面。

“方形……蓝色……”

测试进行了半小时。王源的表现如同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缓慢，笨拙，但对指令有着绝对的服从性和一种惊人的、试图取悦他的努力。每当它答对，都会立刻转头看向王俊凯，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仿佛在等待他的肯定。

王俊凯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偶尔在它回答正确时，极轻地“嗯”一声。

即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反馈，也能让王源眼睛里的光更亮一分。

基础认知测试结束后，王俊凯沉默了片刻。他在权衡。直接进行情感刺激测试，是否会再次引发不可控的风险？

但想到那个神秘的“坐标”，他决定冒一次险。

他操作终端，调出了一段音频——正是他母亲哼唱那首摇篮曲的、稍微清晰一些的片段。

轻柔的旋律在房间里流淌开来。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王源的身体就微微僵住了。

它猛地转过头，不再看屏幕，而是茫然地看向空中，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它的眼神再次变得有些空洞，仿佛被拉入了某个遥远的梦境。

“……？”它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流露出一种混合着熟悉、困惑、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悲伤？

它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王俊凯密切观察着它的所有反应，同时监控着连接在它身上的便携式监测仪数据。

心跳和呼吸频率微微加快。神经电信号出现特定模式的波动。能量读取稳定。

没有出现之前的剧烈排斥或崩溃迹象。

歌声循环播放着。

王源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又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位置。它的动作很慢，充满了不确定性。

“……这里……”它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奇怪……”

“哪里奇怪？”王俊凯冷静地追问。

王源抬起头，看向王俊凯，眼神依旧迷茫：“听到这个……这里……会变得……暖暖的……又有点……酸……”

它努力地寻找着词汇来形容那种陌生的内部感觉：“……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又想不起来……”

它看向王俊凯，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求助：“先生……你知道……是什么吗？”

王俊凯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它感知到的，是那些被注入的、属于他母亲的情感数据留下的印记。那种温暖和酸楚，是“她”留下的思念和爱，也是再也回不去的遗憾。

它一个机器，竟然能感受到这种层次的情绪？

是协议模拟，还是……？

他关闭了音频。

房间内重新恢复寂静。

王源似乎还没从那种情绪里完全脱离出来，依旧有些怔怔的，按着胸口的手也没有放下。

王俊凯站起身。

王源立刻跟着站起来，眼神追随着他，那瞬间的迷茫被不安取代：“你要走了吗？”

“你该休息了。”王俊凯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王源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哦。”

它站在原地，看着王俊凯走向门口，像个被单独留下的孩子。

就在王俊凯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王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和渴望：

“先生……明天……你还会来吗？”

王俊凯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

沉默了几秒，就在王源眼中的光快要彻底熄灭的时候，他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响起：

“看情况。”

说完，他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里面那个瞬间重新亮起期待眼神的机械造物。

王俊凯站在门外，没有立刻离开。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

刚才那一刻，在听到那句“明天你还会来吗”的时候，他竟然……有了一丝迟疑。

一种危险的征兆。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那丝不该有的涟漪彻底压碎。

工具。

它只是一个工具。

他反复告诫自己。

然后，迈开脚步，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