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陈杞老先生清幽的院落，方才得知的惊人真相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傅恒与沈闲华的心头。江南的暖风、小桥流水、甚至空气中甜腻的花香，此刻都失去了颜色。他们仿佛从一场缠绵的梦境骤然跌回冰冷刺骨的现实，那短暂的、纯粹属于彼此的“恋爱”时光，不得不暂时搁置。
“我们必须立刻回京。”傅恒的声音低沉而果断，再无半分游玩的闲适，“苏家虽暂时不知我们行踪，但难保不会再生变故。且裕太妃之事，事关先帝龙体安康及宫廷秘闻，迟则生变，必须尽快禀明皇上，早做决断。”
沈闲华重重点头，面色凝重：“我明白。陈世伯所言若属实，裕太妃凭借瑞麟香与曼陀罗花粉操纵圣心，此乃滔天大罪！不仅是为我父亲伸冤，更是为了肃清宫闱，拨乱反正！”
两人意见高度一致，当即决定不再返回苏州城内落脚处，而是由阿克敦立刻前去安排，一行人轻装简从，以最快速度悄悄离开木渎镇，踏上了北归的官道。为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他们甚至放弃了相对舒适的运河船行，选择了更为隐蔽但颠簸的陆路马车，日夜兼程。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厢内气氛却异常沉闷。方才在陈杞院中得知的秘辛，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们。
沈闲华凝眉思索，率先打破了沉默：“傅恒，陈世伯虽提供了关键线索，指认裕太妃长期使用掺有曼陀罗花粉的瑞麟香，但若要扳倒一位历经两朝、育有皇子的太妃，单凭一位已致仕老太医的证词和我们的推测，是远远不够的。皇上即便信了我们，也需要确凿的证据链，才能向宗室、向天下交代。”
“我知。”傅恒颔首，眼神锐利如鹰隼，已然进入了谋划状态，“证据是关键。首要之物，便是找到那瑞麟香本身，以及与之配套使用的曼陀罗花花粉。此二物是核心物证。”
“但此事已过去多年，”沈闲华忧虑道，“裕太妃若心思缜密，恐怕早已将剩余的香料和花粉销毁殆尽。”
“未必。”傅恒沉吟道，“瑞麟香乃外国上贡的香料，所需药材珍稀，过程繁复，如此珍贵稀世之物，她未必舍得或敢轻易全部销毁。或许会留有少量，以备不时之需，或藏于极其隐秘之处。”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其次，是人证。陈世伯算一个，但他毕竟远离宫廷多年，且当年并非直接经手人。若能找到当年曾在先帝爷身边伺候、且对瑞麟香使用有所察觉的老人，尤其是...伺候过先帝元后（孝敬宪皇后）的旧人。”
沈闲华眼睛一亮：“不错！先帝元后与裕太妃同期在位，若裕太妃真的凭借药物固宠，元后娘娘身处其境，她的贴身宫人最有可能察觉到异常！甚至...可能保留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记录或证据？”她想起父亲笔记中偶尔提及的宫廷秘闻记录，有时宫女太监们会比太医知道得更细致。
“极有可能！”傅恒肯定道，“我会立刻传密信回京，让富察家不惜一切代价，暗中寻访仍在世的、曾伺候过先帝元后的老宫人。尤其是那些在雍正八年沈伯父‘辞官’前后被放出宫，或因其他原因离开裕太妃及弘昼阿哥势力范围的，更为可靠。”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沈闲华补充道，神情严肃，“陈世伯提及，此香不仅助情，更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心智，让人产生依赖。这才是最可怕之处！这已远超宫闱争宠的范畴，近乎妖术惑主，动摇国本！我怀疑，如今的太后娘娘（乾隆生母钮祜禄氏）当年作为熹妃，或许也只知瑞麟香是助情之物，未必深知其还能惑人心智。若太后知晓全貌，以她的智慧和心性，绝不可能容裕太妃安然至今。”
傅恒深以为然：“没错。太后若只知其表，或许认为那是先帝年间妃嫔争宠的寻常手段，时过境迁，不愿再深究。但若知其里...事关先帝龙体安康与神智清明，皇上和太后定不能容忍此事，毕竟她敢对先帝动手，就敢对当今皇上、皇子动手！这是我们说服皇上和太后的关键。”
两人在颠簸的马车中，你一言我一语，仔细推敲着扳倒裕太妃的每一步计划。从物证的搜寻、人证的查找，到如何向乾隆皇帝禀奏、如何争取太后的支持，乃至可能遇到的阻力和裕太妃、弘昼一方的反扑，都进行了初步的预判和谋划。
傅恒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此事需双管齐下。明面上，我回京后即刻秘密觐见皇上，将我们所知先行禀奏，陈明利害，求得皇上首肯与支持，方可进行下一步的深入调查，否则便是私查宫闱重案，易被反咬一口。暗地里，调查人证物证之事必须同步进行，且要快，要隐秘，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沈闲华点头：“我回太医院后，也会借整理古籍药方之名，暗中查访是否有关于瑞麟香、曼陀罗花药性相合记录的太医院旧档，或是寻找当年可能接触过此类香料的药材商人、调香师的后人线索。”
他们深知，对手是在宫廷中经营数十载、树大根深的太妃及一位亲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此刻，他们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与力量。为了沈聿明的清白，为了宫廷的肃清，也为了彼此的共同目标，他们必须迎难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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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傅恒与沈闲华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并紧张筹划之际，紫禁城内的魏璎珞，也并未虚度光阴。
自那日从傅恒口中得知玷辱姐姐的凶手可能是当日参与乾清宫宴饮的宗室王公或勋贵子弟后的线索，她凭借自身超乎常人的机敏与胆识，在长春宫谨小慎微中，不断暗中观察、试探。
她的目光逐渐锁定了和亲王弘昼。这位王爷行为放浪不羁，时常出入宫廷，且其母乃是裕太妃。通过装鬼等一系列试探，魏璎珞肯定，当年玷辱她姐姐阿满、并致使姐姐被逐出宫的纨绔子弟，正是弘昼！
而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更令人心寒的真相浮出水面。她费尽心力，还在侍卫的帮助下逃脱了袭击与追杀，终于联系上一位当年曾与姐姐阿满交好的老宫女。从她口中，魏璎珞得知了姐姐死亡的“真相”：阿满被玷辱后，本以为只是不幸遭遇王府恶奴，却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传到了裕太妃耳中。裕太妃并非心疼儿子造孽，而是担心此事若被捅出去，会严重影响弘昼的前程乃至性命。为了永绝后患，保住儿子，裕太妃竟下令，将阿满秘密处死，并伪造成不堪受辱自杀身亡假象！
得知这一切的魏璎珞，躲在御花园的假山后，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才没有痛哭失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心中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原来，害死姐姐的，不仅仅是弘昼的恶行，更是裕太妃那冷酷残忍的“母爱”！为了儿子的前途，就可以随意碾死一个宫女的生命吗？
这份刻骨的仇恨，让她更加坚定了复仇的决心。她的目标，从此不再仅仅是弘昼，更是幕后那只冷酷的手——裕太妃。只是此刻的她尚且势单力薄，只能将这份恨意深深埋藏，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着一个能将仇人一击致命的时机。
她并不知道，宫墙之外，正有两个人，为了另一桩与裕太妃相关的陈年旧案，也在全力奔赴京城，他们的目标，与她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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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归的路程似乎比南下时更为漫长。傅恒与沈闲华无心观赏沿途风景，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内低声商讨细节，完善计划，或者各自沉思。
有时夜深人静，在驿站歇息时，傅恒会看着沈闲华疲惫却依旧坚定的侧脸，心中涌起无限怜惜与敬佩。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闲华，等此事了结，为你父亲洗刷了冤屈，我...”
“嘘...”沈闲华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疲惫却温柔的笑意，“现在不说以后。先做好眼前的事。我们...来日方长。”
她的冷静和专注，像是一剂定心丸，让傅恒也沉静下来。是的，来日方长。但前提是，他们必须赢下眼前这场硬仗。
数日后，京城巍峨的城墙终于映入眼帘。傅恒与沈闲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心。
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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