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溜号

林珩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挪回教室的，意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模糊而遥远，唯有心底那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无声地啃噬着他的理智。

身后的剧痛如同烈火燎原，每一次迈步，粗糙的校服布料摩擦着伤处，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刺入，牵扯着每一根濒临断裂的神经。他必须用尽全力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喉咙里即将溢出的痛哼。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和尚未干透的泪痕混在一起。

走廊似乎变得无比漫长，两侧教室里的读书声、老师的讲课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水传来，模糊而不真切。世界在他周围缓慢地旋转，唯一的清晰锚点，是身后那片不断叫嚣着存在的、残酷的疼痛。

他终于挪到了自己班级的后门，手掌撑在冰凉的门框上，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如纸。他大口喘息着，冷空气灌入肺腑，却难以平息那紊乱急促的心跳。他闭了闭眼，竭力让呼吸平稳下来，随后用一种极其缓慢、几乎微不可察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生怕牵动身后那隐隐作痛的伤处。

几乎是在他出现的瞬间，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好奇的、探究的、带着一丝怜悯的。他刚才被新班主任——那个冷酷的林老师——单独叫走，这么久才回来，而且脸色白得像纸，眼神空洞，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林珩死死低着头，躲避着那些目光，像一只被公开处刑后拖回笼子的猎物，只想把自己藏进最深的阴影里。他佝偻着背，用一种极其别扭僵硬的姿势，一步一步挪向自己的座位。

每走一步，都是煎熬。臀腿处的伤在重压下发出尖锐的抗议，他几乎能感觉到刚刚凝固一点的伤口再次裂开，有温热的液体缓慢渗出，黏腻地贴在裤子上。他死死咬着口腔内侧的软肉，血腥味弥漫开来，用这一点新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

终于蹭到座位边，他几乎是脱力地、小心翼翼地坐下。

“嘶——”

即使再如何放轻动作，当身体重量完全压在坚硬的木质椅面上时，那叠加的、肿胀不堪的伤处还是传来了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紧，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才勉强没有弹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冷汗瞬间再次浸透了他的后背。

同桌的男生似乎有话想问，嘴唇微微张开，却在瞥见他那惨白如纸的面容、冷汗浸透的额角，以及一双空洞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时，把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他犹豫了一瞬，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悄然无声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些，好像害怕被那股沉重而诡异的氛围笼罩一般。

就在这时，上课铃刺耳地响起。

——数学课

教室门再次被推开，那个高大挺拔、西装革履的身影，带着一身冰冷的寒气，再次步入教室。林烬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落在了最后一排那个几乎要缩进墙壁里的身影上。

林珩在那道目光扫过来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却又强迫自己坐得更“直”一些，尽管这个动作让他身后的伤处如同被再次撕裂。

林烬像是没有看到他的惨状，面无表情地走上讲台，开始讲课。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冷静，条理清晰，讲述着复杂的三角函数公式。

对林珩来说，这四十五分钟，是比刚才在办公室更加漫长和残酷的酷刑。

他必须集中全部注意力听讲，因为哥哥……林老师的目光时不时就会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警告。他不能走神，不能表现出任何不适。

可他根本坐不住。

坚硬的椅子仿佛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板，毫不留情地烙在他身后的伤口上。哪怕只是稍稍调整坐姿，那尖锐的刺痛都会如潮水般重新涌来，令他几乎无法忍耐。冷汗顺着他的鬓角蜿蜒而下，浸湿了发丝，而后背的衬衫早已黏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冰凉与黏腻交织的不适感。他只能悄悄将身体的重量转移到双腿，试图减轻背部的压迫，可小腿因长时间的紧绷逐渐酸麻，甚至开始轻微颤抖，像是无声抗议着这场煎熬。

他死死盯着黑板，努力想要跟上哥哥的思路，但剧痛不断撕扯着他的注意力，眼前的公式开始扭曲、模糊。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疼痛的海洋里浮沉，随时可能窒息。

就在他意识恍惚的瞬间——

“林珩。”

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他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般回过神来，仓皇地抬起头，对上讲台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我刚才讲到哪了？”林烬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全班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林珩的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阵剧烈的疼痛抽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根本不知道讲到了哪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我……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上课走神？”林烬的眼眸微微一眯，透出几分冷意，指尖在讲台上不疾不徐地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看来，办公室里的‘指导’，似乎还欠缺了些力度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林珩的心窝，并且残忍地搅动。公开的羞辱和背后那难以启齿的惩罚被联系在一起，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刚刚受过责罚的地方，又开始突突地跳痛起来，仿佛在提醒他不久前的惨烈。

林烬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冷冷地看了他几秒，那目光像冰刀一样将他凌迟。

“放学后，留下来。把今天讲的内容抄写十遍。”他轻描淡写地宣布了额外的惩罚，然后不再看他，转向全班，“我们继续。”

林珩僵硬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塑。

后面的课，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身后无休无止的、折磨人的剧痛，和胸腔里那颗被反复碾碎、冰冷到麻木的心脏。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

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里渐渐空荡。没有人敢跟他说一句话，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新班主任对林珩那种不同寻常的、令人窒息的严厉。

林珩僵硬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必须起来，必须去完成那十遍的抄写，必须面对办公室里的哥哥。

可是身体仿佛有千斤重，身后的伤经过近一小时的坐压，已经肿痛到近乎麻木，稍稍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最终，他还是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撑着自己站起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身后惨烈的伤，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扶着桌椅，步履蹒跚，像是一片飘零的枯叶，在寒风中挣扎着前行。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仿佛脚下的地板正在无声地吞噬他的力气。那间办公室，如同炼狱般令人窒息，正静候在他的前方。他的身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拉得细长，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拖拽着，缓缓地、却坚定地挪向命运的深渊。

每靠近一步，空气中的寒意就更重一分。

他知道，等待他的，绝不会只是简单的抄写。

黑夜，才刚刚拉开帷幕。而他的苦难，却仿佛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