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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鉴残卷

寒舟渡

五更梆子敲过三响,聂锋踏着残雪回到别院。檐下铁马结着冰凌,在夜风里发出碎玉般的声响,惊起梅枝上栖息的寒雀,扑棱棱掠过月色凄迷的庭院。

书房里烛火昏黄,染血的绢帛在案上铺开,像一片凋零的梅瓣。他凝视着兵部朱印下那个日期——永熙七年冬月初九,正是黑山隘口狼烟最炽之时。账册散落,墨迹间仿佛还能听见冻骨开裂的声音,那些虚报的银两化作边关风雪,一寸寸噬咬着将士的性命。

石虎推门时带进凛冽寒气,甲胄上凝着夜露。 "影焰七人,已尽数伏诛。" 话音落在寂静里,惊起案头尘埃。

聂锋指尖抚过"泰王府采买"字样,窗外忽有寒鸦掠影,翅声撕破晨雾。 "备马。"

李崇信的演武场积雪未扫,银枪破空时溅起细碎冰晶。老将军接过染血的绢帛,枪尖重重顿入青石,裂纹如蛛网蔓延。 "好个泰王!" 怒喝惊起枯枝上的宿鸟,羽翼扑簌间抖落霜华。

聂锋凝望东方将白的天色,启明星正悬在飞檐戗角之上。棋盘已开,该落子了。他想起江秋酌曾说:"雪压梅枝时,最宜听折竹声。"

而今,折竹声已响。

晨光初透时,聂锋已策马穿行在京城街巷。青石板路上霜华未消,马蹄踏碎一街寂静。途经朱雀大街时,他勒马驻足,望着泰王府巍峨的门楼。石狮怒目,朱门深锁,飞檐上蹲着的吻兽在晨曦中投下狰狞的阴影。

"将军?"随行的亲兵低声询问。

聂锋收回目光,轻夹马腹。马蹄声在空旷的长街上回荡,惊起檐下宿鸦。他想起昨夜乱葬岗上月色如钩,周瑾临死前瞪大的双眼,那里面映着的不仅是恐惧,还有一丝诡异的释然。

"去大理寺。"他忽然调转马头。

大理寺卿郑怀远刚用完早膳,正在庭院中踱步消食。见聂锋来访,他捻须微笑:"聂将军今日好早。"

聂锋将染血的绢帛推到他面前:"请郑大人过目。"

郑怀远展开绢帛,笑容渐渐凝固。他快步走到窗前,借着晨光细看,手指微微发抖:"这...这是..."

"兵部职方司郎中周瑾昨夜暴毙。"聂锋语气平静,"这是他临终前交出的证物。"

郑怀远跌坐在太师椅上,额角渗出细汗:"聂将军,此事非同小可..."

"正因为非同小可,才来请教郑大人。"聂锋目光如炬,"按大胤律,通敌叛国该当何罪?"

窗外忽然传来乌鸦啼叫,凄厉刺耳。郑怀远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碧绿的茶汤漾出涟漪。

离开大理寺时已近午时。聂锋独自策马行至护城河边,望着冰封的河面出神。残荷枯梗在薄冰下蜷曲如爪,偶有鱼影掠过,搅碎一池寒光。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教他读《孙子兵法》时的情景。"兵者,诡道也。"父亲的声音犹在耳畔,"然诡道之上,尚有天道。"

那时他不解其意,如今却恍然。泰王布下的这张网,看似天衣无缝,却忘了天道昭昭,疏而不漏。

"将军。"石虎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查到了。那批军械确实是从王副将管辖的库房流出,经车马行转运出城。守城的士兵说,当时有兵部特批的文书。"

聂锋折断手边的枯枝,清脆的响声惊起水鸟:"文书是谁签批的?"

"周瑾。"石虎压低声音,"但守门的士兵说,那日来交接的人,腰上系着泰王府的令牌。"

寒风掠过河面,卷起细雪如沙。聂锋望着远处皇城的轮廓,忽然想起江秋酌案头那局残棋。黑白交错间,原来早有预示。

"去查查,去年冬天泰王府采买的炭火数量。"他忽然道。

石虎一愣:"将军怀疑..."

"这般天罗地网,总要有人坐在暖阁里执棋。"聂锋翻身上马,"去查。"

马蹄声再次响起,惊破护城河的寂静。

黄昏时分,聂锋回到别院。甫一进门,就嗅到熟悉的药香。灰鹞立在廊下,微微躬身:"公子命我送来新配的伤药。"

聂锋接过白玉药瓶,触手温润:"他怎么样了?"

"旧疾复发,咳了半宿。"灰鹞语气平淡,"公子让属下传话:雪夜虽寒,莫要贪功。"

聂锋握紧药瓶,指尖发白。他走进书房,点亮烛火。案上证据凌乱,像一盘散落的棋子。他独坐良久,直到月光爬上窗棂。

忽然,他铺纸研墨,开始写信。写给李崇信,写给郑怀远,写给所有该知道真相的人。墨迹淋漓间,他仿佛又看见黑山隘口的烽火,听见同袍们最后的呐喊。

信写至一半,窗外忽然传来异响。聂锋吹熄烛火,隐在窗后。但见月下梅影摇曳,并无人迹。唯有风过回廊,卷起一地落梅。

他重新点亮烛火,发现案上多了一枚黑子。

棋子冰凉,在烛光下泛着幽光。聂锋拈起棋子,对着月光细看,只见棋子背面刻着细小的火焰纹路——与那夜杀手身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他缓缓将棋子握入掌心,骨节泛白。原来这局棋,比他想象得还要深。

窗外,夜雪忽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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