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屏风后,才发觉这间房居然比想象的还要宽敞出许多,只是屏风做了隔断,在外头看不真切里边的布局,屏风后,设有一桌案,案上放着的,是飘出缕缕青丝的香炉。
蔓茵端着茶杯,又开始如先前般打量淮言。
她抿了一口茶,一本正经地开口道:“你和阿笙在一起多久了?”
什么?
见他那副样子,蔓茵按耐下了白眼的冲动。
“我想你或许还有些误会,现下就说清楚吧。”蔓茵放下茶盏,面带微笑,对上那张依旧保持警惕的神情,“你不要对我恶意这么大嘛,我跟阿笙可不是那种关系。”
“他可是唤我一声干娘的,于我而言不过还是个小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干出那种有违天道的事情。”蔓茵嗔笑道。
话音刚落,淮言感觉眉心一跳,心也乱了,一时难以控制表情。
“很惊讶吗?”蔓茵挑了挑眉,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不过也是,毕竟我长得这么年轻漂亮。”说着她的眉眼更弯。
淮言揉了揉眉心,难得缓了神。
那刚才二人的举止行径,突然就合理了。
“瞧你刚才那样的紧张,我还以为我是犯了天大的事了,连儿子都碰不得了。”蔓茵笑着,只一会,那笑忽然就染上了不明的意味,“所以啊,锦绣苑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叫您亲自来了?”
淮言笑着坐到了对侧:“我来时不是说了?我是来捉奸的。”
蔓茵冷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阿笙从南城回来一事只有我会知晓,您不可能是因此事而来的。”
“除非,您在监视我家小阿笙。”
蔓茵冷冷说着,声调低柔,似乎是在耳边的细语。
说完她又转变了刚才的那阴森劲,开怀地笑道:“不过您定然不是那般的人,请原谅我开了个小玩笑。传闻都说您做事向来果决,就别与我再兜什么圈子了,无论是看在阿笙的面子上,还是为了锦绣苑,您要查什么,我自然是知无不言的,又何必如此设防。”
淮言敛了神色,正了身形,难得见他如此认真:“是林家的事,您作为这儿的掌柜,应当没少与林景交涉吧。”
——
“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你独留下?”李仁发问,脸上的皱纹随说话声起伏。
程九咬了咬牙,稳下了发软的双腿:“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这分明是要发难的架势。
李仁冷哼道:“不知?我问你,你昨日与淮言去了林府后又去了何处?”
天子脚下,想要瞒住什么就是笑话。
“自然是去查案的。”程九强装镇定。
假造令牌一事,他无法确定李仁是否已经知道。
“呵呵,查案?好吧,那朕这回就当作是查案。”李仁声音里的怒意并未压下,“程九,我可是看在晋越的面子上才将你收入廷尉,不然……”
程九咽了咽口水,知道自己这次恐怕是玩脱了:“陛下,臣知是仰仗了师父当年的威风,不然我也做不到今日这般成就,今日能站在这也非属我的功劳。”
“臣自知官微权小,此事是我有错在先,不及禀报,还请陛下责罚。”
字字恳切,铿锵有力。
见他认错如此果决,李仁也不好再咄咄逼人,缓和了态度:“罢了,念及你是初犯,又是为的查案才出此下策,此次我就先饶过你。”
程九连忙跪下,谢主隆恩。
“不过……”
拉长又欲言又止的语气让程九立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有另件事要委予你,你若干好了,便将功抵过,甚至大有嘉赏,若未成,后果自负。”
程九头压得更低,似乎是松了口气:“陛下明说便是。”
好歹还能吊口气。
——
蔓茵面色沉重地听淮言叙述完了案情,手上握着的茶杯紧了又紧:“原来是这样啊……”蔓茵冷笑出声。
她仔细思忖良久,道。
“与林景交涉的商人与锦绣苑所交涉的就是同一人,每日丑时,京城城关处他都会来与锦绣苑交货。”蔓茵神色淡薄,“我本以为林景那个草包干不出什么大事情,商户之争,竟招来这般祸事。”
锦绣苑本就是青楼不假,借着布坊的名头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可说到底,借的其实还是那群富贵人的势。
那香料,估摸着女子还闻不见。
“您且稍安勿躁,您可知前些日子林景的动向。”淮言道。
“还能去哪?被锦绣苑的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前些日子可没少见他来给锦绣苑烧银两,抛妻卖女的贱男人,死了倒好。”蔓茵冷嗤道。
“他来这常见的姑娘是哪位?”淮言闻言皱起眉。
“我去将她寻来,你且等等。”蔓茵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这案件似乎终于拨开云雾般,窥见了一丝天光。
可淮言依旧紧皱着眉。
若程九所言不假,林小姐的死状应当是遗情散所致才对,可锦绣苑里的姑娘们,身上的气味有些难闻,但估计吃过解药后受到的影响不大。
亦或者说,遗情散只是在那商人手中,与衣裳布料无关。
“蓝桉,进去吧。”蔓茵的声音再度响起在耳畔时,已经约莫过了两盏茶时间。
话尾响起极其细弱的应声。
待蔓茵重新回到眼前,身后的那个身影也渐渐明了。
身着蓝色暗纹的花衣裳,金丝勾边的巧花案,头戴着几枝蓝花钗,簇拥着在秀发上盛开,那下边的脸略显稚嫩,巧眼里透着胆怯。
她一过来,那股烦人的香气扑面而来,淮言撇开了头捂鼻。
他进来时已经吃过药了,也是他这时才发现,这味道与刚刚闻见的都不同,这东西似乎不是寻常解药能解得,虽然影响不大,但时间久了恐怕依旧会出问题。
她身上味道比刚才蔓茵身上的还要重出许多。
这就是林景不惜砸了家财也要供奉的姑娘?
年岁看起来未免太小了些。
不过淮言现在可不敢随意揣测锦绣苑里姑娘的年岁了。
“不用怕。”蔓茵柔声道,“你就如实说说,林景他起初见你是如何般就好了。”
蓝桉抿着唇点头,跪坐在桌案的一侧,开口的声音发着轻颤,有意无意地瞥向了淮言,看起来就像是被他那周身的寒戾给威慑到了。
“他、他之前来看料子时,刚巧是我在予他引荐。”蓝桉哆嗦了一下。
“他都是如何神情?可有异常?”蔓茵又问。
“与那些客人见着其他姊妹时都一样,与先前秋水阁也无差别,应该算不上是异常……”蓝桉声音刚弱下去,突然又提高,“不过,前些日子见着他时,那样子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皮囊都微下陷的那般,眼下乌青,前些日子见着他那般,我都险些没认出来。”
“一夜之间?”淮言的声音响起,将蓝桉刚缓和的神情再度染上了紧张。
“不不不……”蓝桉低下头,连忙否认,面上突然多出一点绯红,“只是那日分外明显罢了。”
蔓茵沉下心:“他只去过你那?”
蓝桉点头如捣蒜,抬起眸来:“是的,他还买了不少布匹回去,据说是拿去给他女儿做了衣裳,说是那样就如见了我一般。”
龌龊的东西。
蓝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淮言和蔓茵的脸色,眼看着气氛就越发的沉重。
“你出去知会一下姑娘们,叫她们将小雪后制成的衣裳全丢了,一件都不许留。”蔓茵严肃地吩咐道。
蓝桉忙点头应下,起身便朝外头去,在逃似的,身上那股气味也终于散了个清静,淮言脸色也跟着好转。
蔓茵给他倒了茶水,赔笑道:“是我太急,忘记叫她换身衣裳,瞧你刚才模样,可把她吓着了。”
她将茶盏向对侧推了推:“不过,将军应该早就吃过药了,我也就不瞎操心了。”
淮言接过茶盏:“您这么说可就显得生疏了。”
蔓茵挑了挑眉,眼里闪过狐疑:“哦?”
“何出此言呢,你我本就初相识啊。”
“是晚辈无理在先。”淮言面上挂起和气的笑,“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您海涵。”
蔓茵含笑,眼神颇有玩味:“大将军,是何事要劳得您如此屈尊降贵?我可不觉得我充当良民协助您查一次案子,您就会对我感激涕淋啊~”
语调上扬,似乎是在挑逗。
但分明是在挑衅。
“您既然是阿笙母亲,那我自然是要恭敬些。”淮言回笑道,“总不能为我日后添堵吧。”
那神情似在坦白。
蔓茵唇角微勾,纤纤素手缓缓放到唇边,故作惊讶地开口:“啊?你不会真想求娶我家阿笙吧?”
好做作的明知故问。
还不及淮言开口,蔓茵就收了手,对他白了一眼。
那笑意也全无。
“你若真有本事,就去搞定阿笙啊。”蔓茵啧啧两声,“我前几日就听源承德那老家伙说,你这小子居心不良,今日见着了,竟真如同他说的那般。”
“你们谈谈情说说爱也就够了,若是要论起婚嫁,淮将军,阿笙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蔓茵笑笑,声音温和,“想只过我和他父亲那关可没用。”
“再者,您又有几分真心要娶他?”蔓茵瞥了他一眼,“您于他有情是真,可我看不出您对他有爱。”
“这儿曾经可是秋水阁,其他姑娘或许真能被您那精湛的演技蒙混过去。”蔓茵直勾勾地对上寒目,“可我蔓茵,在您还未出生时便已位居秋水阁之首,阅人无数,对付您已是足矣。”
“我不知您安的是何居心,可若您要动的是阿笙,我有的是法子来对付你。”蔓茵的话句句寒凉威吓。
一声轻笑,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您说笑了。”淮言淡笑着,“我不过只是为了查案,打算今日于藤阁借住一晚,毕竟我可不像在丑时能从将军府出来的人,若回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蔓茵还在气头上,没细想,只冷哼一声,将身上挂着的玉佩交予他:“要住便住,何必跟我起高调子,拿着这个就可以进去。”说着她抬起头,似是警告,“您最好是真是为了查案。”
昙花玉有两枚,一枚归予了阿笙,一枚还在蔓茵身上。
蔓茵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见玉如见家主,可藤阁有什么能偷的物什予他吗?他还能稀罕藤阁那些奇花异草不成?
就这么想着,她将茶水灌满,溢出茶盏,眼看着就要滑落桌沿。
“明日我会安排人埋伏在城关的,您若得空,过来瞧个热闹也不错。”淮言笑着收下了玉佩,起身拱手作揖,转身便离开了。
片刻后,蔓茵刚缓下的神经突然紧绷。
她何时有在淮言面前提起过藤阁了?
还有,既要安排人,干嘛要留宿藤阁?
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不对。
难怪刚才要露出那般神色引她思量婚事,这分明是害她分神。
起了高调,一个简单的要求她自然就答应了。
蔓茵咬了咬牙,愤愤地捶了好几下桌面,桌上的茶盏被震得哐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