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源宁笙赶回京城时,已是次日午时了,藤阁前围满了官兵,还有一辆装潢富气的马车,那些官兵身着藏蓝色官府,手上或多或少都提着些兵器,而为首的那个,正对着靖婆进行盘问,源宁笙没有从正门回去,而是绕到了藤阁后门的一处暗室,这儿直接通往的是地下暗室,本来就是为了以备无患,今次也是派上用场了。
“哎哟,我都说了,我们家少爷病了,不便见人,您何苦逼我呢?”靖婆言辞哀哀,似有百般冤屈。
“这哪能叫逼?入宫好吃好喝的伺候,哪里就不愿了?”为首的官兵嘴上说的好,手上却拿着一把弯刀,还拿着一方帕子擦拭着。
这是打算强逼啊。
“官老爷,您这真是为难我了,我两头也不好得罪,您要知道呀,里头的那位可是源家的大少爷,若得罪,可担待不起呀!”靖婆说着,煞有其事地擦拭着泪水,身体止不住地哆嗦。
“昨日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吧,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吧,就算是源大公子,未免也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吧?”身后不知是那个官兵在嚷嚷,剩余的几个便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帮腔附和着。
“是啊,我们都备好车马亲自来接源少爷了,这还不够吗?”
又是一阵纷扰的附和。
靖婆的手心早已布满了细密的薄汗,她现在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怎么?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么?”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莫名的心安不禁让靖婆眼眶有些发酸。
那几个官兵顿时哑了声,浑然不见适才那般气焰,点头哈腰地打哈哈道:“方才都是玩笑话,怎会不满啊,想必您就是源少爷了,奴才是奉陛下之命,特地来接您入皇城的,以待明日观礼啊。”
源宁笙蔑视般扫了他们一眼,不冷不淡地开口问道:“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情,不知可否为我解答?”
为首的官兵先是一愣,随后忙接道:“愿为效劳。”
“是谁让你们来藤阁的?”
那官兵愣了愣,随后答道:“是源小姐。”
闻言,源宁笙轻哼了一声,瞧着倒是心情不错,但只有靖婆知道,源宁笙这是不高兴了。
源宁笙不着声色地收回了笑意,平静地对靖婆道:“帮我把我的马牵来。”
靖婆赶忙应下,转身便往里屋走。
那官兵急忙凑上前,谄媚道:“还请源少爷与我们回去,不然我们也不好交差不是。”
“自然。”源宁笙脸上扬着浅淡的笑,从藤阁中走了出来,那几个官兵这才看清他手上还拿着一把长剑,一把已经出鞘了的长剑。
“不过,我今日心情不太好。”
“你们说,该当如何呢?”
——
“你疯了?!如果真如你所料,淮崇诀现在就在燕郊,你现在去燕郊就是送死!”李业骑着马紧跟在淮言身后,迫切的情绪都灌入了风里。
“呵,不装了?现在又管我要做的事了,我去太尉府时又为何不拦我?”淮言笑得张扬,声音几乎要被撕碎在了狂风中。
李业一时语噎,随后怒不可遏地问道:“你如此冲动行事,到最后又该如何收场?”
“你既然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就不可能不知道以我的性子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柳川已经废了,燕郊不能失守,不然,再下一个,就是南城了。”
李业再也说不出训斥的话来,到头来,最后的决定竟还是任由他胡来。
自李业发现淮崇诀开始利用蓝星草那点微不足道的影响力上做研究起,李业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淮崇诀的野心之大。
无所不用其极。
自李业教导淮言起,就是盼着他有一天能够与淮崇诀对抗,淮崇诀也在李业的有意误导下,对蓝星草的研究搁置了很长一段时间,李业培养淮言的计划也得到了喘息,很显然,现在喘息时间被叫停了。
毫不夸张地说,淮言就是在李业一句句“你何时扳倒太尉”下长大的。
现在,淮言真的要去做这件事了。
可是时机不对,此时淮崇诀的计划已然成熟,且不说燕郊的人是否已经被控制,就算有援兵,淮言此番前去不过自掘坟墓罢了。
淮言瞥了一眼李业那副惴惴不安的神情,失笑道:“担心什么?就算真玩脱了,我也不会让他赢。”
“他应该是把燕郊招的新兵与自己培养的势力进行了对调,以壮大军队,不是我太莽撞,而是刻不容缓,我若此时不去,明日他就能踏平燕郊、柳川,最后再往下去,那才是真的玩完了,老师,给点信任啊。”淮言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他骑马的速度将李业稳稳甩在了后头,只有淮言自己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不过都是在强撑着罢了,他合理猜测,蔓茵,就是淮崇诀特地在那里给他留下的,吸入那么大量的蓝星草,他现在的思维可谓是岌岌可危了。
可是,他说的话半点不假。
若此时他不去,明日便是兵临城下。
到时候,都得死。
包括他。
——
“少……少爷……”那官兵看着反着自己脸的冷剑,就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身体止不住地哆嗦,胯下那一块鲜艳的藏蓝色的布料不知为何变得更加醒目了。
“开个玩笑嘛。”源宁笙轻笑着收回了剑,那笑容就好像真的是在开一个不要紧的玩笑一般轻快。
“怎么,还要我扶你起来吗?”源宁笙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迟迟不见动静,又是那般温和地开口询问,却是让人毛骨悚然。
“不敢、不敢!”那人连滚带爬地支起了身子,擦了擦满头的汗水。
源宁笙冷哼了一声,就在这时,靖婆也牵着马来到了前门。
“我自己过去,你们若不放心,大可以在后面跟着我。”源宁笙翻身上马,语气里的不容置喙根本没给那些官兵考虑的时间,再一回神,源宁笙早就骑着马跑远了。
——
长春宫里,源锦铭坐在了梳妆镜前,苍白如纸的脸映在了镜面上,依旧瞧不见半点颜色,为她梳妆的巧梦看着她的模样更是心惊。
混沌的双目,惨淡的薄唇半张着,宛若一个呆滞的瓷人。
巧梦一时走神,扯到了发结,源锦铭也不做声,依旧盯着那镜面出神。
“源小姐,明日便是大婚了,您为何还是这般不开心呢?”这已经不是巧梦第一次尝试与源锦铭交谈了,可无论如何,她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门外脚步声渐近,巧梦回头看向门外,见着来人,赶忙放下了木梳,略有些慌乱地福了福身子便告退了。
李悦淡漠地走近了源锦铭,手掌轻轻抚摸上了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得似在呵护稀世珍宝,眼里更是慈柔的爱意。
“锦铭,你放心,等大婚后,朕会替你解毒的。”说着,他抚摸着源锦铭的脸颊,在上面轻轻地印下了一吻。
他看着眼前毫无血色的脸,眼底的笑意却更加猖狂,直至全然被阴冷占据:“你为什么要对朕露出这副表情?朕是爱你的啊,你快对我笑啊……”
“我说你快对我笑啊!”李悦咆哮着一把将妆镜台上的东西全扫落在地,那些首饰散落一地,包括那支水蓝色的绒花簪,那些玉镯断的断,碎的碎。
可源锦铭依旧呆滞着,没有给李悦任何回应。
李悦肩膀抖了抖,语调里的是无止境的戏谑还有埋怨:“你不是说你喜欢它们吗?你根本就不喜欢它们,你讨厌它们,就跟讨厌朕一样……”
他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拿起源锦铭的手,源锦铭手上传来的冰凉让他的脊背也跟着莫名生寒,他握着源锦铭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语调缱绻又带着哀求:“别闹了好不好?我们谁也别闹了,好不好?”
源锦铭依旧没有任何的动作,连闭眼都没有。
在李悦即将失控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笑声。
“陛下,只需要再忍耐些时日就好了,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那个人,已经来皇宫了。”
李悦放好了源锦铭的手,踉跄着站起身,看向那个人,嘴角不自觉咧出了一抹快意。
“是啊,朕会得到朕想要的,朕会得到一个真正爱我的锦铭。”
忽而,他的神情又变得阴狠:“若不是他,源锦铭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只要没了那个人,只要杀了源宁笙!”
“是啊。”陈肃不疾不徐地回应道,“只要杀了源宁笙。”
——
“淮将军!”南安小跑着凑上前迎接,几日不见,他倒是圆润了不少。
淮言后撤了一步,示意他不要凑上前。
傅回漾也走到跟前,拱手作揖。
他与南安站一起,当真像一对兄弟,脸上的疤痕倒是有了点呼应。
“你比我早来几日,这里情况如何,同我说说。”淮言看着傅回漾,笑问道。
“并无异常,七皇子也安分很多。”傅回漾即刻便回道。
七皇子安分,这还正常?
不过,除了七皇子这点外,燕郊的士兵外表看起来的确都很正常,根本没有被蓝星草控制的痕迹,也没有那股恶心的气味。
但淮言不敢掉以轻心。
“时候不早了,你们找人给我腾个地休息一晚,我是来查案的,不会留多久,不用特别关照。”
话音刚落,南安就上赶着去张罗了,没有丝毫的拖沓。
事情越是要比预想中要顺利,就越是会惴惴不安。
李业见他那副深思的模样,三两步上前揽住了他的肩膀,小声宽慰道:“至少燕郊大家看起来都还正常,你也别这么紧张。”
入夜,淮言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外表越过平静,就越有可能存在着风险。
作为大将军的他,怎么可能会想要把事情都想到最差的结果呢?
若不是他了解淮崇诀,他或许真的会放松片刻心神。
见实在是入不了眠,他便想着到外面去透透气。
刚坐起身,军帐的帘子却被人掀开了,帘子掀开后,淮言看见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一张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的脸。
源宁笙的脸。
他震惊之余,心底悄然爬上的喜悦难以忽视。
他就这么温和地看着源宁笙一步步走到了他的床前。
那五官,举止,倒是复刻得没话说。
可是,
淮言得是傻到家了才会认为源宁笙会来找他。
他毫不犹豫地抬腿踢倒他,将床边放着的剑猛地抽出,直直朝他心脏扎入。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地上的人很快就没了呼吸。
鲜血喷溅在淮言那张冷峻的脸上。
饶是这般场景,淮言居然勾起了唇角。
只是笑容里多包含了苦涩。
难怪,难怪要取这么多人皮。
人皮面具,
要的不就是人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