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苏夫人带着若璃,身后跟着云香、云林和辛夷,往城中的玉翠楼去
马车里燃着银丝炭,暖融融的烟气裹着淡淡的龙涎香,丝丝缕缕绕在鼻尖。苏夫人斜倚在软垫上,目光落在对面的女儿身上——若璃正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珍珠流苏,水红色的裙摆在暖光里泛着柔润的光泽,裙上绣着的海棠花瓣似沾了晨露,粉白相间,衬得她眉眼愈发娇俏,像枝刚从暖房里折来的花
“你说喜欢碧玺珠子,”苏夫人状似随意地开口,指尖拂过若璃袖口的兔毛滚边,那绒毛白得像雪,软乎乎的,“听说玉翠楼新到了一批上好的鸽血红碧玺,水头足,颜色正,红得像心口的血似的。咱们去瞧瞧,若是合心意,便挑几颗镶成珠花,配你这身水红衣裳,定是锦上添花。”
若璃闻言眼睛一亮,像被点亮的琉璃盏,抬头笑道:“真的?女儿前几日在万方安和还跟云林念叨,说去年那些珠花戴久了,样式都旧了,正想换个新鲜样式呢。还是娘最懂我。”
苏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过来,暖融融的:“左右今日无事,便陪你好好挑挑。女孩子家,谁不喜欢这些亮闪闪的物件,戴在身上,心里都敞亮。”
说话间,马车轻轻晃了晃,稳稳停在玉翠楼门前。伙计早已候在阶下,靴底沾着雪,见马车停下,连忙踩着雪上前掀开车帘,恭敬地请人下车:“夫人,贵人,里面请,楼里暖和。”
……
苏夫人扶着若璃的手,踩着铺了毡垫的脚凳稳稳落地,鞋底的绒毛沾了点雪粒,转眼就化了。她抬头看了眼匾额上“玉翠楼”三个鎏金大字,笔力浑厚,在雪光里闪着温润的光。她转头对身后的丫鬟们道:“仔细跟着”
云香几人应了声“是”,簇拥着主仆二人往里走。楼里暖意更盛,比马车上还热乎,柜台后陈列着各式珠宝,翡翠手镯泛着莹光,像浸在水里;宝石戒指折射出虹彩,晃得人眼晕;珍珠耳坠似凝着月色,柔和温润……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看得人眼花缭乱,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
……
掌柜弓着身子迎上来,脸上堆着笑,引着二人往二楼包厢去,楼梯上铺着厚厚的毡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只闻得见空气中浮动的香脂气,甜丝丝的
若璃掀着描金帘子往里走,笑着对掌柜道:“去年我还在您这儿挑了四套头面呢,那套粉绿碧玺的最合我意,上头的缠枝纹雕得比宫里的还精巧,连皇上都夸过两句。”
掌柜笑得眉眼堆成褶,眼角的皱纹里都是喜气,弓着身子应道:“贵人记性真好!那套头面是小的特意让人从江南寻来的巧匠雕的,今儿的新首饰更是各地搜罗来的珍品,保管二位满意,挑花了眼才好呢。”说着便指挥伙计捧来几个描金锦盒,一一摆在紫檀木桌上,盒盖掀开时,流光溢彩几乎晃了眼,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珠光……
……
那支红宝石石榴镶绿碧玺发钗最是惹眼——整块高品质红宝石雕成的石榴饱满如坠枝,籽粒粒分明、莹润饱满,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挤出蜜汁;枝叶处镶嵌的绿碧玺剔透如翡翠,与红宝石的炽烈相互映衬,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裹着新抽的绿叶。簪杆以纯金打造,刻着细密的缠枝纹,更显尊贵,握在手里都沉甸甸的
珍珠镶碎钻耳坠则透着温婉,天然珍珠圆润光洁,泛着月光般的柔光,像把月亮揉碎了嵌在上面;周围镶嵌的碎钻如星子环绕,光线拂过便闪闪烁烁,摇曳间似有碎光滴落,落在肌肤上凉丝丝的
紫水晶葡萄藤发钗别有野趣,深紫水晶雕成的葡萄藤蜿蜒缠绕,像刚从架上摘下来的,藤上“结满”的小葡萄颗颗莹透,仿佛能掐出汁水;枝干以银镀淡金,与紫水晶的华贵紫色相得益彰,宛如从园子里新折下的一段,带着草木清气,看着就让人欢喜
粉金芙蓉玉石珠花最是柔美,玉石透着柔和的粉,像少女脸颊的红晕,被雕成层层叠叠的花瓣,似一朵半开的芙蓉;花瓣间点缀着金丝花蕊,金辉与粉韵交织,精致得像朝露里刚绽的花,戴在发间定是娇俏得很
冰蓝色高水头翡翠手镯更是稀罕,整块翡翠纯净无杂,色泽如冰似海,看着就沁凉;水头充沛得像藏着一汪碧水,光线透过时,能看见水般的灵动光泽在内部流转,腕间一戴,便添了几分清贵,衬得人愈发脱俗
绿松石八宝璎珞则透着古朴,松石色泽浓郁温润,像浸过油似的,上面雕着的八吉祥图案栩栩如生——法轮流转,法螺含韵,宝伞遮护……与银质链身相搭,既显雅致,又藏着吉祥寓意,戴在颈间定能保平安
绿宝石荷花镶珍珠步摇最是灵动,绿宝石雕成的荷花层层叠叠,花瓣似能随风颤动;花蕊处嵌着莹白珍珠,恰似荷叶上的晨露。鎏金簪杆刻着缠枝纹,垂下的碎珍珠与金丝流苏轻轻晃动,走一步便叮当作响,像荷叶上滚动的水珠碰出的清响,悦耳得很
碧玺发簪更是各有风姿:玫红色碧玺雕成的牡丹簪,花瓣层叠,花蕊嵌着碎钻,似能闻见馥郁花香
淡蓝色碧玺琢成的蝴蝶簪,翅膀薄如蝉翼,边缘镶着珍珠,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
浅绿色碧玺刻成的兰草簪,叶片修长,间缀粉碧玺花苞,透着清幽雅韵,像从溪边采来的
还有那两串十八子,更是价值连城:
鸽血红宝石十八子,颗颗如凝血般浓郁,红得发紫,间以鸽眼蓝宝石隔珠,蓝得像深海;佛头是罕见的星光红宝石,转动时星芒流转,坠角的水滴形钻石切割完美,光芒璀璨得几乎灼眼,握在手里都觉得晃眼
羊脂白玉嵌翡翠十八子则温润雅致,玉珠白如凝脂,摸上去细腻光滑,间嵌的满绿翡翠浓艳似祖母绿,佛头是镂空缠枝莲纹白玉,雕工精巧,坠角翡翠雕的“蝠衔铜钱”,寓意“福在眼前”,花丝以金丝勾勒,贵气藏在温润里,看着就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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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夫人拿起那对珍珠镶碎钻耳坠,轻轻为若璃戴上,冰凉的珍珠贴着耳垂,她对着镜中打量片刻,微笑点头:“很是衬我女儿,瞧这耳垂,都映得莹白了,像上好的羊脂玉。”
若璃抬手摸了摸耳坠,冰凉的碎钻贴着肌肤,凉丝丝的很舒服。她拿起那串鸽血红宝石十八子在掌心盘着,宝石的温润与指间的暖意相融,滑溜溜的很趁手
苏夫人则拿起那支蝴蝶簪转了转,淡蓝色的碧玺在光下泛着水色,像雨后的天空。她对掌柜道:“这些都送去苏府,让账房到府里领银票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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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掌柜的笑得眉眼都弯了,连忙指挥伙计,“快把这些物件用锦缎裹好,装在紫檀木匣里,匣子里垫上软绒,亲自送回苏府!谁要是敢怠慢,仔细你们的皮!”
“我们走吧。”苏夫人起身,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狐毛滚边轻轻晃动
若璃应了声,抬手摸了摸耳上的坠子,又看了眼手腕上刚戴上的冰蓝翡翠手镯,那冰润的色泽衬得腕间肌肤愈发皓白,像上好的玉
她笑着跟上苏夫人的脚步,裙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响。楼下的伙计早已候着,见二人下来,连忙上前引路,掌柜的更是一路送到门口,站在阶下拱手,腰弯得像张弓,目送马车碾过积雪驶远,车辙印在雪地上弯弯曲曲,他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敛了些,转身回店时,脚步都带着轻快——这一趟生意,抵得上寻常半年的进项了,能不欢喜吗?
……
马车缓缓驶过街市,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糖画儿嘞,甜糯糯的糖画儿!”“新出炉的栗子,热乎着呢!”若璃掀着车帘一角,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眼里满是鲜活的光
她转头靠在苏夫人肩上,声音轻悠悠的,带着点感叹:“娘,好久没这样跟您一起逛街买首饰了。听着这些吆喝声,才觉得像回到了从前,没进宫的时候,咱们也总这样,逛完首饰铺就去买点心。”
苏夫人抚着她的发鬓,发丝柔软光滑,温声道:“是啊,你自打进宫,是许久没这般松快过了。宫里规矩大,哪有这般自在。”
若璃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的海棠花:“说起来,进宫也才一年,却总觉得像过了好多年似的。宫里规矩多,处处要小心,见了谁都得请安,说句话都得在心里转三圈,哪有在家时自在。”她顿了顿,抬眼望着苏夫人,眼里闪着些孩子气的怅然,“还是跟娘在一起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端着架子。”
苏夫人心里一软,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暖得人心头发烫:“傻孩子,往后在圆明园住着,总比在宫里自在些。往后娘常来看你,得空了,咱们再出来逛街,把想吃的想玩的都补回来。”
若璃笑着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又转头看向窗外,看着那串随风摇摆的冰糖葫芦,红彤彤的裹着糖霜,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原来寻常街市的烟火气,竟是这一年里最想念的味道,比宫里的山珍海味还让人惦记
苏夫人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软乎乎的:“这就带你去味芳斋,买些你最爱的山楂酥,让你吃个够。”
若璃眼睛一亮,连忙接话:“娘不也最爱那口酸中带甜的?对了,我听明安他们说,味芳斋新出了苹果馅的,用的是京郊的秋苹果,酸甜适中,比山楂酥更清甜些呢,您肯定喜欢。”
苏夫人指尖轻点她的鼻尖,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却藏着关切:“你呀,倒是什么都听他们说。终究是男女有别,他们是侍卫,你是主子,虽年岁相仿,也该注意着些分寸,别什么话都混着说,让人听了去,该说你失了体统了。”
话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今早夫君提起的那些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若璃脸上多停留了片刻,想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却只瞧见一片澄澈
若璃听出娘话里的顾虑,连忙坐直了身子,认真解释道:“娘,我真的晓得轻重的,平常接触时都会刻意保持距离,绝不会失了分寸。也就是他们休息的时候,偶尔闲聊几句——无非是些京城的趣事,哪家戏班的角儿红了,或是话本子里的情节,真没别的。”
她怕苏夫人不放心,又补充道:“而且每次说话,云香她们都在跟前呢,断不会有单独相处的时候。要说最出格的,顶多是让他们帮着打些桂花、摘些莲蓬,都是园子里常见的活计,再没别的了,您放心。”
说罢,她轻轻摇了摇苏夫人的胳膊,像小时候撒娇那样,眼里带着几分恳切:“娘就放宽心吧,女儿心里有数着呢,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苏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你要记着,哪怕往后不侍寝、不生子,一辈子就这么悠哉地在圆明园住着到老,名分上,你也是皇家的嫔妃,是皇上的人,这是改不了的。”
她抬眼望着若璃,目光里藏着几分过来人的心绪,语重心长:“这身份既是体面,也是束缚。言行举止上的分寸,比寻常闺阁女儿要更重几分,半点马虎不得,一步行差踏错,不光是你,整个苏家都可能跟着遭殃,明白吗?”
若璃垂眸点了点头,声音轻却清晰,带着点沉甸甸的感觉:“娘说的这些,女儿都知道呢,会记在心里的。”
窗外的吆喝声渐渐远了,马车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车轴转动的轻响,规律而单调。若璃摩挲着腕上的冰蓝翡翠手镯,那微凉的触感让她心里更清明了几分——有些界限,从一开始就该牢牢守住,半点不能含糊
……
味芳斋的幌子在风里轻轻晃着,马车刚停稳,云香便应声下车,快步走进店里。不多时,她提着几个精致的纸包回到马车旁,先将大包的点心从车窗递进去,又从怀里拿出个小巧的油纸包,笑着对车里的若璃说:“小姐方才说想尝尝鲜,我特意让伙计先用油纸托了三块苹果馅的,这会儿就能吃,不烫嘴。”
若璃从车窗接过油纸包,打开便闻到一股清甜的果香混着酥皮的麦香,馋得人直咽口水。她拿起一块,轻轻咬了口,酥皮簌簌落在纸上,像撒了层碎雪,苹果馅甜而不腻,带着股子清爽的酸,恰到好处,不由得笑道:“果然好吃,比想象中更合口味,娘也尝尝。”说着便递了一块给苏夫人
苏夫人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嘴角也染上笑意,接过点心咬了一小口:“嗯,是不错,清甜得很。”
云香把剩下的点心仔细收进马车角落的小几上,又替二人斟了新茶,茶水里飘着两片茉莉花瓣,才重新坐回车夫旁的脚踏上
马车重新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带着满车的甜香,朝着苏府的方向缓缓行去,车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