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七年八月底·万方安和后院
秋阳漫过万方安和后苑的檐角,将六角亭的竹影筛得细碎
若璃斜倚在竹椅上,指尖轻拢月白色襦裙下摆——裙上红梅绣纹沾着日光,似要从绢面上绽出暖意,挽发随云髻间,碧玺三彩簪与鸽血红碧玺红梅钗交相辉映,腕间蓝宝石云纹手镯轻晃,撞出细碎的清响
她捧着盏温凉的雪蛤杏仁盏,银勺刚舀起一勺乳白羹汤,抬眸便见两道身影踏过青石小径而来
苏逸霄身着雪青蜀锦竹枝束腰常服,墨发束得整齐,袖间竹纹随步履轻晃,自带几分文人雅致;身后的苏承翊穿一身银灰暗纹劲装,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地跟在侧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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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承翊!”若璃眼前一亮,当即放下瓷盏,提着裙摆小跑到苏逸霄跟前,语气里裹着藏不住的想念与娇嗔,“都大半年没见了!”
苏逸霄伸手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指腹触到微凉的碧玺簪子,眼底满是温和:“朝中事都料理完了,从今日起,二哥能陪你到明年寿宴。我和承翊就住旁边楼阁二楼。”
若璃用力点头,眼底盛着满足的笑意,又转身拉住苏承翊的手。“能天天见着你们,自然开心。”
苏承翊被她拉着,唇角噙着浅淡笑意,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姑母,父亲还说,十月底忙完京中调防就过来,也会陪着你到明年。对了,弘昼十一月底也能从边关回来。”
若璃眼睛更亮了,晃了晃苏承翊的手,语气里满是期待,“那太好了!到时候咱们可以在这亭子里煮酒赏秋,再让凝露苑的乐人来弹曲,想想都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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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掠过院角的桂树,落了几片金黄花瓣在她的襦裙上,苏逸霄看着她欢喜的模样,眼底的温柔更甚——只要她能这样安稳笑着,他们所做的一切,便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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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梨花木榻上织出细碎光影
若璃半靠在榻边,抬手端过案上的霁蓝釉杯,浅啜一口菊花枇杷饮,目光扫过桌案——海棠花饮泛着浅粉光晕,雪泡梅花酒浮着细雪似的泡沫,广寒糕裹着晶亮糖霜,茉莉蜜茶糕透着淡绿,秋梨酥层层起酥,盐渍梅子浸在白瓷碟里,颗颗莹润,衬得满桌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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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香见、玉妍十月底就要生了吧,真好~”若璃放下茶杯,眼底漾着温柔的笑意,“咱们家一下子添两个娃娃,爹娘知道了,肯定特别高兴。”
对面太师椅上,苏逸霄执起青瓷酒盏,抿了口雪泡梅花酒,酒液清冽带着梅香,他缓声开口:“父亲和母亲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如今已经住到承安府上了。”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补充道,“自去年承安升到三品詹事府詹事,有了自己的府邸,父亲母亲就搬了过去。毕竟大哥常年守着京城军营,我总忙着政务,承翊又和弘昼每年轮换在边关,老宅里冷清得很,倒不如去承安那,人多也热闹些。”
苏承翊坐在一旁,身姿挺拔,闻言微微颔首,伸手取过一块茉莉蜜茶糕,轻声接话:“承安府上常有同僚往来,弟妹们也都和气,确实比老宅热闹不少”
若璃听得笑出声,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她拿起一块广寒糕递到苏承翊手边,语气里满是期待:“等她们俩生了,爹娘在承安府上正好能帮着照看,往后家里添了小娃娃的哭闹声、笑声,才更有滋味呢。”
风从窗缝溜进来,带着院外桂花的甜香,混着室内的茶酒香气,让这寻常的家常话,也添了几分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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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七年九月底·武陵春色张淑怡院落厢房
秋凉透过半开的窗扇漫进厢房,落在床榻边,却驱不散满室的沉郁
张淑怡半靠在软枕上,脸色白得像张薄纸,一手紧紧捂着心口,一手攥着锦被,指节泛白——方才一阵剧烈的“咳咳咳咳”后,心口的跳动骤然失控,像有无数只鼓在胸腔里乱敲,每一下都撞得她发晕
她眼底清明得很,早已不是八月初“嗓子痒”时的懵懂,这不是月子病,是有人在暗处下了毒,一种连太医都查不出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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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徐太医与李太医并肩而立,指尖搭在张淑怡腕上,眉头拧成了疙瘩
两人交换个眼神,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困惑——脉象明明是典型的心悸之症,可八月问诊时,和嫔身体虽虚,却绝无半点心悸的迹象,这一个月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厢房中央站满了人,琅嬅身着宝蓝色绣牡丹旗装,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先一步开口问:“太医,到底如何?和嫔这咳疾缠了一个多月,怎么反倒添了心悸的毛病?”
徐太医收回手,躬身回话,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回皇后娘娘,和嫔娘娘脉象确是心悸无疑。臣等已仔细查验过娘娘近日的吃食、熏香,连接触的衣物、摆件都查了,既无食物相克之兆,也未检出半分毒性,实在蹊跷。”
……
“我没有……咳咳咳……”张淑怡想反驳,话到嘴边却被一阵痒意截断,只能徒劳地喘着气
她心里明镜似的——自己从小康健,哪来的心悸?她们要的哪里是她的命,是她的永琛!
可她父亲是张廷玉,大哥张叙白是四品翰林院学士,还与三品詹事苏承安交好,竟有人敢在太后的圆明园里动手,胆子也太大了!
……
站在人群中的薛宝钗、绿筠、白蕊姬、晰月,都是生养过的人,闻言脸色齐齐一变。她们太清楚月子病的模样,绝不是这般“从嗓子痒到心悸”的急转直下,这分明是人为的!
绿筠悄悄攥紧了帕子,眼底满是惊惶;白蕊姬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想起自己当年险些保不住锦瑶的旧事,心头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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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樱、意欢、舒敏、明慧也面露诧异。圆明园的太医署是皇上亲自挑选的人,说是“太后的一层保障”,如今却连病因都查不出,若是传出去,皇上怕是要震怒,这保障,竟也有了漏缝
海兰、李昭华和白蕊姬三人,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琅嬅。海兰想起八年前自己九个月的孩子莫名没了胎心,至今查不到实据;李昭华攥紧了手,六个月小产的痛还在心头,以傅恒降职了结;白蕊姬更不必说,锦瑶险些出事时,就是皇后
三人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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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琅嬅面色坦然,甚至带着几分担忧,仿佛真的只是关心嫔妃安危——毕竟从头到尾,她都没沾过下毒的手,自然无惧
人群后的鸢尾忽然开口,语气直白:“太医,会不会是特别偏僻的食物相克,或是罕见的毒素?毕竟寻常毒物查不出来,不代表没有。”她是替若璃来看望张淑怡的,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徐太医闻言,沉吟着回话:“回小主,臣等也考虑过。比如蜂蜜与鲫鱼豆腐汤、葱同食会中毒,野覃形似常覃却含剧毒,误食会致幻觉,乌梅与猪肉、甘草同食也有风险。可臣等核对过和嫔娘娘的饮食记录,这些搭配从未出现过,脉象也与这些中毒症状不符。”
……
众人听得仔细,都默默记在心里,生怕日后自己也遭了暗算,可转念一想,又都陷入疑惑——既不是这些,那到底是什么毒?
站在角落的冷清秋,始终面色清淡,仿佛事不关己。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毒是藜芦,微量掺入吃食,只会慢慢侵蚀脏腑,最后显露出心悸之症,寻常太医哪能辨得出来?
除非是出身云南、常年跟花草打交道的民间大夫,或许能从那丝极淡的草木气里看出端倪
她垂着眼,指尖轻轻捻着帕子,眼底没有半分波澜——这场戏,还没到落幕的时候
冷清秋很自信,就快满两个月了,肺腑早就被侵蚀了,再过一月,时不时突发心悸,渐渐没了气息
就算被发现了停了藜芦,心悸也终身落下了,心悸这病就要静心养着,等明年回到皇宫里,多的是意外
……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推开,弘历一身深青色绣龙纹常服走了进来,眼底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怒气,连周身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见过皇上!”满室嫔妃与太医连忙躬身行礼,声音比先前低了半截,谁都能看出帝王此刻的不悦
弘历没让众人起身,径直走到中央的太师椅上坐下,目光扫过床榻上虚弱的张淑怡,又转向徐太医与李太医,语气沉得像压了块冰:“说,到底怎么回事?一个月前还只是嗓子痒,如今怎么就心悸难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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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医与李太医不敢耽搁,再次躬身回话,将“脉象示心悸、查遍饮食熏香无毒性无相克”的情况如实禀报,末了还补了句:“臣等无能,未能查出病因。”
弘历听完,目光缓缓扫过站在一旁的嫔妃们,忽然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可那笑意却没达眼底:“朕倒是低估你们了。敢在圆明园动手,还能用朕亲自挑选的太医都查不出的法子,这份心思、这份能力,拿去朝堂上跟大臣们比,怕是也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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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里的嘲讽与杀意,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心上。琅嬅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众人“噗通”一声跪地,声音带着颤意:“皇上明鉴!臣妾等绝无此事,以性命发誓,从未对和嫔有过半分加害之心!”其余嫔妃也跟着附和,连平日里沉稳的青樱、意欢,此刻也面色发白,不敢抬头
床榻上的张淑怡看着这一幕,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只能将目光转向隔壁厢房的方向——那里住着她的永琛。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甘,不甘自己好端端的竟要落下心悸病根
有恨意,恨这些人盯着永琛、害她性命;更有几分嘲讽,嘲讽她们不自量力——就算自己真有不测,父亲张廷玉也绝不会让永琛落在她们手里,皇上顾及前朝势力,也定会考虑父亲的意愿,她们的算盘,终究是要落空的
弘历看着跪地的众人,没再说话,指尖的叩击声在安静的厢房里格外清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尖上,谁也猜不透这位帝王接下来会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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