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京城军营,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夹杂着远处偶尔的号角声,衬得厢房内愈发安静
烛火跳动着,将佟佳老爷略显疲惫的脸映在木案上,他面前坐着的佟佳巴图,一身玄色劲装未换,领口还沾着些许尘土,满脸的络腮胡透着几分粗犷,唯有眼底的神色还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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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老爷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而恳切:“巴图,这事若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绝不会来麻烦你,更不会动用到你和太后娘娘的旧交情”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语气里满是无奈,“弟弟这是真拜托你了——毓秀的事若扳不回来,‘假孕争位’的名声就钉死在佟佳氏头上了,那些还没出阁的女儿们,往后婚配,谁还敢要?你虽只有两个儿子,可他们也都姓佟佳,这家族名声,不能毁在这一代啊!”
佟佳巴图端起桌上的粗瓷碗,猛灌了一口凉茶,喉结滚动间,粗犷的声音在狭小的厢房里响起:“你跟我说实话,毓秀那丫头,真没干过假孕争位的事?”
他放下碗,目光锐利地盯着佟佳老爷,带着几分审视——当年在太后身边当差,他见多了后宫的弯弯绕,也更清楚“欺君”二字的分量,绝不敢轻易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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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个天爷啊!真没有!”佟佳老爷急得差点站起来,语气里满是笃定,“你想想,怀孕这事怎么能造假?一旦败露,佟佳氏全族的前程都得赔进去,我们疯了才会让她做这种事!”
他往前探了探身,眼神急切,“定是有人设局陷害,毓秀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啊!”
佟佳巴图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眼神坦荡,不似作伪,才沉沉开口:“你可不能对我说谎。太后娘娘当年待我不薄,性子又善良心软,我不能为了私情,间接利用她的信任,更不能让她因为这事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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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我性命发誓!”佟佳老爷立刻举起手,语气斩钉截铁,“毓秀绝对没有假孕争位,若有半句虚言,我佟佳氏甘受天谴!”
佟佳巴图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行,我答应你。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负责给苏逸尘大将军递句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清楚。至于大将军愿不愿意在皇上面前提起,能不能帮上忙,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够了!够了!”佟佳老爷连忙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只要你肯递句话,我就感激不尽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和大将军的心意了。巴图,大恩不言谢,日后佟佳府定记着你的情!”
烛火依旧跳动,窗外的夜色更浓,可厢房内的气氛却比来时松快了些——这一句承诺,成了佟佳老爷眼下唯一的希望,也成了佟佳氏扭转局面的最后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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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七年十月底
九州清晏的内室里
空气中漫着淡淡的茉莉清香,弘历身着星蓝色蜀锦绣荔枝矢车菊纹束腰常服,衣料上的荔枝饱满、矢车菊灵动,随他抬手的动作轻轻晃漾,既显帝王的雅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慵懒
他端着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奏折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对佟佳毓秀能力的不耐:“佟佳毓秀实在太不中用了,那般简单的局都破不了,白白丢了位分不说,还让佟佳氏来求到大舅舅跟前,平白添了麻烦。”
坐在对面的苏逸尘,一身玄青色织金缎绣兽纹束腰劲装,墨色兽纹在光下泛着暗哑光泽,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他闻言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不过是看在佟佳巴图的面子上——毕竟雍正二年到六年,那五年是若璃在圆明园里最快活自在的日子。”
他顿了顿,目光柔和了些许,“那时佟佳巴图、富察傅恒、董鄂卓林,还有那拉舒敏、伊尔根觉罗明安,都是常陪在若璃身边的人,陪她赏荷、听曲、逛园子,留下了太多无忧无虑的回忆。看在这些旧情份上,才替佟佳氏递了句话,也算全了当年的情分。”
……
弘历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听到“富察傅恒”时,眼眸不自觉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暗绪
他心底冷笑一声:呵,富察傅恒,如今倒真得偿所愿了——能名正言顺地守在圆明园,守在若璃身边,日日见着她的笑、听着她的话,连那份陪伴都来得这般理所当然
而自己呢?明明满心满眼都是她,却只能被“太后”与“帝王”的名分牢牢困住,这份爱而不得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难熬
茶盏里的茉莉花渐渐沉底,清香依旧,可弘历的心境却早已沉了下去
他抬眸看向苏逸尘,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既是看在皇额娘的旧情上,那便罢了。不过往后后宫的事,还是少掺和为好,免得惹她心烦。”
话虽如此,可他心底那份对傅恒的嫉妒与不甘,却像藤蔓般悄悄蔓延开来,缠得他心口发紧
……
“弘历。”
……
苏逸尘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他抬眸看向端坐的帝王,玄青色劲装下的脊背挺得笔直,眼底没了先前的温和,只剩毫不掩饰的提醒——那目光像淬了冷的锋刃,直直戳破弘历眼底刻意藏起的偏执
他太清楚这位外甥的性子,更明白帝王的“爱而不得”一旦失控,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弘历缓缓抬眸,星蓝色常服上的荔枝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可他眼底却燃着近乎执拗的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大舅舅放心,我不会伤到她,往后这也绝不会有人能伤到她分毫。”
他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茶盏,指节泛白,话里的“势在必得”几乎要溢出来——护着若璃,早已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执念,哪怕逾越名分,他也绝不会放手
……
“弘历,你明白什么?”苏逸尘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急切的警示,“除非若璃自己愿意,否则你绝不能越雷池半步!”
他太清楚后宫与朝堂的牵连,一旦有人察觉弘历对“太后”的心思,最先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便是若璃——“惑主”的罪名,足以将她过往所有的体面与安稳,碾得粉碎。这致命的伤害,他绝不能让它发生。
……
弘历沉默了片刻,指尖的力道渐渐松了些,眼底的偏执稍退,只剩一片深沉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汤压下心底的躁动,才缓缓开口:“朕明白。”短短三个字,说得轻淡,却藏着难以言说的隐忍——他懂苏逸尘的警示,也懂若璃的处境,可那份藏在心底的情意,却像野草般疯长,让他既不敢轻易触碰,又舍不得彻底放手
烛火在两人之间跳动,空气瞬间凝住。苏逸尘看着弘历眼底的挣扎,终究没再多说——有些话点到即止,剩下的,只能靠这位帝王自己拿捏分寸
而弘历握着茶盏的手,却始终没再松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按住心底那股快要失控的执念
……
……
苏逸尘离开九州清晏,便径直往四面环水的万方安和去
卐字屋的殿宇浸在暮色里,檐角铜铃被晚风拂得轻响,残荷的清润气息裹着暖香漫进内室
他步入时,正见若璃斜倚在窗边的梨花木榻上——一身水红色织金缎绣海棠大袖齐腰襦裙,广袖上的海棠用散套绣技法勾勒,粉线从瓣心往边缘渐淡,像晕开的胭脂,边缘缀着的米珠随动作轻晃,花蕊里嵌的粉碧玺更是亮得喜人
齐腰裙与广袖同色,裙摆绣着翠叶与飘落的花瓣,走动时竟似有花瓣簌簌纷飞,领口镶的淡紫蕾丝添了几分柔媚,珍珠母贝雕成的蝴蝶盘扣嵌着碎钻,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腰间系着珍珠流苏腰封,流苏垂到裙摆,一动便簌簌作响,整个人柔美灵动得像把整个春天都披在了身上
……
“嗯~大哥!”若璃听见动静回头,随云髻上的粉珍珠芙蓉玉发钗与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轻轻晃荡,碎钻的光映在她眼底
她立刻笑着朝苏逸尘招手,腕间金累丝宝相花嵌珍珠手镯碰撞出清脆的响,满是雀跃
……
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的苏逸霄,身着宝青云锦绣雁纹竹枝束腰常服,竹枝暗纹在光下若隐若现
他看着妹妹这般模样,忍不住轻笑:“瞧瞧你,见到大哥来,比见着我这个二哥还开心。”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眼底却满是宠溺
“父亲。”坐在若璃身边的苏承翊也抬了头,他穿一身黑色描金鹰纹织金缎束腰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看向苏逸尘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重,方才因若璃而柔和的神色,也添了几分规矩
“那当然啦!大哥好久没来看我了嘛。”若璃眼底的笑意漫到眉梢,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欢喜
苏逸尘走上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指尖触到柔软的发丝,才在她另一侧坐下
目光扫过榻边小案桌,见上面摆着几个饱满的石榴,旁边还放着个玛瑙小碟子,便笑着打趣:“这是在吃石榴?以前你最嫌吐籽麻烦,吃石榴不都让小厨房做成茶饮吗?今日怎么自己剥上了?”
……
若璃晃了晃手里的白玉碗,碗里装满了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她用小勺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嚼了两下便眯起眼:“嗯~今日的石榴特别甜!”
可没一会儿,她便要吐籽,刚转头想往玛瑙碟子里送,苏逸尘已伸手接在了掌心,顺势将籽放进碟中
……
“大哥…有碟子呢,不用你手接。”若璃连忙放下白玉碗,伸手拿起自己的锦缎袖子,轻轻擦了擦苏逸尘的手心,语气里带着点小嗔怪,眼底却满是依赖——在兄长面前,她永远像个不用长大的孩子
……
苏逸尘、苏逸霄与苏承翊三人,轻手轻脚看着若璃在内室的软床上睡熟——她眉头轻舒,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许是梦到了开心事
三人小心放下丁香色蝶纹蝉翼纱帷幔,纱幔轻垂如雾,将榻上的身影衬得愈发柔和
随后轻步退出殿宇,沿着连接卐字屋的游廊往外走,廊下每五步便有侍卫肃立值守,铠甲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无声守护着这方安宁
……
走出万方安和,三人踏上沿湖的石板路,晚风带着残荷的清润拂过衣襟
苏逸尘目光落在月光下沿岸的一片矢车菊上——淡紫、浅蓝的花瓣映着月色,美得静谧,他忽然开口:“这矢车菊,还是前年新培育出来时,弘历特意让人在这儿种下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显然清楚帝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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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弘历的事烦心吧?”苏逸霄侧头看向兄长,宝青云锦绣雁纹常服的衣摆被风轻轻吹动,眼底满是默契的担忧——九州清晏的交锋,他虽未在场,却也能猜到几分
“放心,父亲。”苏承翊走在两人身侧,黑色描金鹰纹劲装更显挺拔,他语气笃定,“十一月底弘昼就从边关回来了,傅恒又一直守在圆明园。弘历要顾及弘昼这个弟弟,傅恒更是对姑母爱护入骨,有他们在,弘历绝不会强硬行事,更不会伤到姑母分毫。”
苏逸尘闻言轻笑,月光洒在他玄青色劲装上,添了几分温和:“我当然知道。一个和他同为若璃名下亲子的、性子直率又爱护若璃的纯亲王弘昼,一个与若璃有情、时刻守在园中的富察傅恒,这两个人,本就是牵制他的最好力量。他再偏执,也不会不顾及这两人的立场,更不会拿若璃的安危冒险。”
沿湖的矢车菊在晚风里轻轻摇曳,月色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游廊处的侍卫依旧肃立,万方安和的灯火透着暖意,他们心中的牵挂,也随着这静谧的夜色,悄悄落在了殿宇内熟睡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