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捏着盛青梅脯的素色荷包,指尖偶尔捻出一块塞进嘴里,酸得眉眼弯起,转头对身侧几人笑道:“这青梅脯做得真对胃口,比合欢做的要更酸上几分,清冽冽的,格外开胃——合欢总怕我酸着,每次都往蜜里多兑些,反倒少了这股子清爽劲。”
……
一行人踏着青石板路慢慢走,风里还带着残冬的薄寒,却吹不散眼底的暖意
弘昼听着她的话,低笑出声,语气里满是打趣:“我可听出来了,皇额娘这是吃着新鲜,心里早盘算着往后常出圆明园,往这京城跑了——说起来,皇额娘在圆明园住了这么久,里头的景致,您倒底逛全了没有?”
“别总打趣皇额娘。”弘历在一旁轻笑,伸手替若璃拢了拢斗篷被风掀起的边角,眼底满是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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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被戳中心思,轻哼一声,别过脸去,耳尖悄悄泛了点红——她心底也清楚,自打十七岁住进圆明园,算下来整整十八年,这园子竟真没逛全过
实在是园子里的景致分得太散,一处到另一处动辄要坐半个多时辰的撵,遇上刮风下雪,更是懒得动,久而久之,便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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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开春再说!等开春了,咱们就在园子里好好逛,从天亮逛到天黑,把那些没去过的都走一遍。”她语气里带着点小别扭,却又透着真切的期许
傅恒跟在身后,听着她孩子气的辩解,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满是柔和
弘昼瞧着她冻得微红的脸颊,伸手将她的斗篷领口又拢紧了些,指尖轻轻按平毛领的褶皱,语气里的打趣化作了温软:“好,就等开春。到时候咱们挨着逛,累了就找就近的暖阁歇着,绝不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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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一道清润的声音从街角传来,带着几分熟稔的暖意
若璃几人闻声转头,见燕决明立在不远处的梅树下,一身翠竹色云锦绣梨花竹纹束腰毛领常服,衬得身姿清隽,外头披着件月白色竹枝鹿纹兔毛斗篷,雪沫沾在斗篷毛领上,更显眉眼干净。若璃当即笑开:“决明啊~这么巧,竟在这儿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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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决明快步上前,目光先落在若璃身上,再对弘历、弘昼、傅恒依次颔首,声音轻缓有礼:“皇上,纯亲王,傅恒大人。”
傅恒眼底掠过一丝轻笑——还真是巧,偏在这时候让他撞上
“这是要去哪?”若璃笑着问道,指尖还捏着半块青梅脯
燕决明唇边漾起浅淡笑意,目光温和地看向她:“想着去溪墨斋看看画”
“溪墨斋?”若璃眸底一亮,瞬间反应过来,“正好,咱们一道过去瞧瞧,也见见这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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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决明闻言,心底暗生欣喜,面上却依旧沉稳,轻轻应了声:“好。”
弘历与弘昼对视一眼,眼底皆有几分讶异——故人?傅恒倒心底清楚,溪墨斋的老板娘,原是莞太嫔的亲妹妹甄玉娆
……
溪墨斋内静得很,只闻笔尖划过宣纸的轻响。刘畅身着暗青杭绸袄服,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低头临摹《秋蒲蓉宾图》,墨色在宣纸上晕开,荷影渐显
甄玉娆则坐在里侧的太师椅上,一身暮山紫云锦绣蔷薇袄裙,梳着规整的妇人发髻,发间只簪一支银镀金嵌珍珠的小钗,手里捧着杯茉莉花茶,正慢品着
……
“玉娆~”若璃掀开门帘走进来,目光一扫便落在了她身上,语气里满是熟稔的欢喜
玉娆闻言猛地抬眸,看清来人时,眼底瞬间涌上喜色,连忙放下茶盏起身:“娘娘!真的是您?好多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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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弘昼这才恍然——原来是她。依稀记得雍正四年,她还随姐姐甄嬛在圆明园当宫女,那时他们不过十一二岁,算起来,确实是老熟人了
……
刘畅握着画笔的手一顿,闻声抬头望去——那被称作“娘娘”的妇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身旁跟着的几位男子也皆是龙章凤姿,心下暗惊:原来老板娘的画铺背后,竟有皇家人脉
几人分坐在椅上,丫鬟很快奉上新沏的茉莉花茶,茶香清浅漫在鼻尖
燕决明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甄玉娆一眼,心底了然——原来溪墨斋的老板娘,竟是莞太嫔的亲妹妹,难怪能在京城把画铺开得这般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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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姐姐早些年就跟我说,你在京城开了间画铺,我方才听见‘溪墨斋’三个字,才反应过来是你的铺子。”
若璃端着茶盏轻抿一口,笑着夸赞,“你打小画技就好,下笔有灵气,如今开铺授画,倒也不辜负这手艺。”
甄玉娆闻言笑弯了眼,语气里满是感念:“还不是娘娘当年点拨,说我既爱画,便该把心思用在实处。如今这画铺开了十年,虽不算大,倒也顺遂如意。对了娘娘,您每年给姐姐送的年礼,姐姐总想着我,必会分一份过来——您瞧。”
她抬起手腕,晃了晃腕间的蓝宝石手串,颗颗莹润清透,“这手串就是前些年您送的,极好看,我日日戴着。”
若璃看着那手串,笑着点头,语气真切:“确实配你,衬得你肤色更白了。”
……
午后的阳光斜斜漫进茶楼二楼,窗棂筛下细碎的暖金,落在几人面前的茶盏上——碧色的老君眉在白瓷盏中舒展,茶香混着楼下飘来的瓜子香,清润又闲适
若璃靠在椅背上,听着楼下说书先生拍案讲《墙头马上》,李千金与裴少俊的痴缠纠葛,顺着楼下的声浪漫上来,倒也听得入神
弘历、弘昼、傅恒、燕决明分坐四周,或浅啜茶水,或侧耳听书,神色皆透着几分松弛
十个侍卫按序坐在周围的桌旁,身姿肃穆,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楼内动静,将几人护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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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楼梯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着一声急促又带着几分疯狂的呼喊:“太后娘娘!”
话音未落,一道石青色杭绸旗裙的身影便猛地冲了过来,正是郭络罗明玉
她发丝微乱,眼底满是急切,脚步踉跄着就要往若璃这边扑,刚近前两步,就被早有防备的侍卫死死拦住,双臂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
若璃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盏微微一晃,茶水溅出些许
弘历眼疾手快,当即起身将她揽进怀里,掌心轻轻按在她后背安抚,眼底已凝起冷意
燕决明、弘昼与傅恒也瞬间起身,三人呈三角护住桌沿,神色俱是沉凝——茶楼内瞬间鸦雀无声,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停在半空,满座茶客都僵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谁也没想到,太后娘娘会在这家茶楼,还竟会有人在茶楼冲撞太后娘娘
……
被押着的郭络罗明玉挣扎着,泪水混着狼狈的神色淌满脸颊,对着若璃的方向哭着磕头,声音嘶哑又急切:“太后娘娘,求求您开恩!求求您恢复我父亲的官职吧!那是我唯一能挨近崔晏的东西了,没了它,我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求求您发发慈悲,成全我吧!”
“成全?”弘历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眼底厉色毕露,“你去年九月私闯圆明园,惊扰园中规矩,朕只将你父亲罢官已是从轻发落。如今看来,倒是罚得太轻,才让你这般不知悔改,竟敢当众冲撞太后!”
傅恒立在一旁,指尖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目光冷冽地盯着郭络罗明玉——冲撞若璃,郭络罗氏,是真要自寻死路
……
若璃被弘历护在怀里,眼眸微微张大,满是不可思议——眼前的郭络罗明玉不过十七岁,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可那份执着却疯魔得吓人
她求的从不是替郭络罗氏翻案,竟只是为了恢复父亲官职,好能有资格挨近崔晏?这份强求,已然偏得没了分寸
燕决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眼底先掠过一丝厉色——郭络罗氏真是自寻死路,敢在这市井之地冲撞太后,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转瞬又漾起一抹极淡的轻笑,心底暗忖:这般闹法,娘娘怕是要因这桩事,对崔晏生出心结了
……
“皇额娘,我们走。”弘昼不等场面再乱,当即上前搂住若璃的肩,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狠厉——敢让她受惊吓,这郭络罗氏绝无好下场
他略微用力将若璃带入怀里,护着她的肩背,在几位侍卫的簇拥下转身下楼,刻意将后续的烂摊子留给弘历与傅恒处置
……
燕决明跟在弘昼身后,目光始终落在若璃被护着的背影上,神色沉凝
不多时,若璃便被弘昼扶着,登上了茶楼门口那辆装饰精美的宽敞马车,车帘被侍卫轻轻放下,隔绝了外头所有的喧嚣与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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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弘历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押得动弹不得的郭络罗明玉,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将人收押入大理寺,即刻查抄郭络罗宅,府中上下一律收押待审——此案,交由崔晏全权负责。”
话音落,他转身便下楼,玄色披风扫过椅沿,带起一阵冷风;傅恒紧随其后,途经侍卫身边时,只冷声道“按皇上旨意办”,便快步跟上弘历的脚步
余下的侍卫不敢耽搁,立刻用绳索将郭络罗明玉牢牢捆住,拖拽着往大理寺的方向去,她的哭喊声渐渐被街市的喧闹吞没,再也听不真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