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欢瞥了眼身旁依旧闲适的崔晏，悄悄朝黛玉递了个眼神，用口型无声道：“啧，他还能赢吗？”
……
黛玉侧过脸，指尖轻掩唇角，声音压得极低，只够意欢听得清：“我觉得悬。燕决明太能藏了，这般深的心思，竟藏了这么久。”
她望着崔晏闲适的身影，轻轻摇头——燕决明的香冷而有骨，满是山林清韵，崔晏一贯偏爱的温润调子，怕是难敌
……
意欢抿唇点头，眼底也多了几分迟疑。周遭的目光早已齐刷刷聚在崔晏身上，游廊里静得只余香雾流动的轻响——连檐角的宝石碧玺风铃，都似屏住了声息
崔晏却依旧从容，指尖轻放茶盏，法蓝云锦雪竹纹常服的衣摆轻扬，起身时带起一阵清润的风
“我试试。”他唇角噙着浅淡的笑，语气不疾不徐，却透着股稳笃的底气
……
燕决明抬眸望他，品月色衣间的白海棠纹映着光，眼底掠过一丝兴味——终于要出手了
……
崔晏走到长桌旁坐下，将随身带来的香材一一铺开，不过四样，却件件透着出人意料的野趣：黑醋栗叶干得发脆，深绿中带点墨色，捏起一片轻嗅，满是清冽的草木酸香
一截湿木头搁在白瓷盘里，还带着雨后泥土的潮气，木纹间凝着细碎的水珠，隐隐飘着湿润的朽木气；玫瑰酒露装在暗金小瓶里，倒出时泛着剔透的玫红，甜香混着酒的微烈，浓而不艳
桂圆肉干缩得紧实，琥珀色的果肉泛着油光，轻捏便溢出醇厚的甜；最后是几片白芷片，浅黄的色泽，带着淡淡的药香，不冲不烈
……
他调香的动作极缓，带着几分孤高的专注：先将黑醋栗叶揉得细碎，铺在碗底，指尖捻起少许，闭眼细闻——要的就是那股清冽的酸，像秋日晨露打在枝叶上的冷香；再用银刀将湿木头削下薄薄一层木屑，带着水汽的朽木气瞬间漫开，他却不慌，只取少量木屑混入叶碎中，银勺轻搅，冷香便裹上了一层温润的潮意
接着倒入半盏玫瑰酒露，动作轻得怕惊散了酒气，甜烈的香与冷酸、湿潮缠在一起，竟奇异地不冲突；然后加入桂圆肉干，指尖捏碎后细细拌匀，醇厚的甜香慢慢沉底，托住了所有浮动的气息
最后，捏起一片白芷片，碾成细粉撒入少许，淡淡的药香悄悄浮起，像给整缕香加了道无形的绳，将所有看似杂乱的味道牢牢束住
……
长桌上只剩最后一尊和田白玉嵌宝镂空三层宝相花熏炉，他伸手取下——白玉莹润如凝脂，三层镂空宝相花缠枝而上，每层都嵌着细碎的红宝石与蓝宝石，光线穿过镂空处，在香雾里投下细碎的光，恰好配他这香“杂而不乱、奇而不怪”的意境
……
填香、引燃，星火在白玉炉中明灭片刻，烟气便顺着宝相花的镂空纹路袅袅升起，初闻只觉怪异，转瞬便让人浑身一震——先是黑醋栗叶的清冽酸香钻进来，像咬开一颗未熟的野果，冷得人鼻尖一紧
紧接着，湿木头的温润潮意漫过来，像踏入雨后的老林，脚下是浸了水的腐叶，鼻尖绕着朽木的沉；玫瑰酒露的甜烈不疾不徐地缠上来，像远处酒肆飘来的酒香，暖得人心头发颤
桂圆肉干的醇厚甜香随后沉底，托住了所有冷与烈，不浮不飘；最绝的是白芷的药香，淡得几乎察觉不到，却恰好中和了甜腻、压下了冷酸
让整缕香气瞬间“活”了过来——冷中带暖，酸里藏甜，湿潮裹着醇厚，层次繁复得像一座藏满秘密的老院，每一次呼吸都能品出新的滋味，让人忍不住想一探到底
……
“他怎么想到……湿木头与黑醋栗叶、桂圆肉干搭在一起的？”宋一汀攥着裙摆，水绿云锦的杏花纹都皱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惊愕
庄宇珊也看呆了，眼底满是难以置信，连指尖都忘了动
……
温宁与杨羡更是齐齐愣住，夏静石也直称精妙
燕决明也微微一怔，品月色的眉梢轻挑，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讶异——这搭配，竟完全跳出了常规
……
“一个字，绝。”温宁缓过神，轻声叹道，目光死死锁着那尊白玉熏炉，“这味道，让人想不停闻下去。”
……
盛墨兰微阖双眸，细闻着那漫过来的香气，浅绿杭绸兰纹裙的裙摆轻拢，神色间满是沉醉——确实，这香像有魔力，初闻怪异，再闻便入了骨
……
黛玉与意欢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叹，先前的担忧，竟悄悄淡了几分
……
燕决明抬眸看向崔晏，眼底的从容里多了几分郑重，第一次真正将他视作势均力敌的对手
傅恒也直起身，黑金兽纹劲装的气场沉了沉，目光落在崔晏身上，带着几分赞许
……
“黑醋栗叶、湿木头、玫瑰酒露、桂圆肉干、白芷……融合得太绝了！”
若璃鼻尖不停轻嗅，眼底满是狂喜，“尤其是湿木头，简直是关键一笔！硬生生把所有看似不搭的味道，缠成了一体，太妙了！”
……
若璃鼻间又猛吸了几口，那缕混着湿木头与玫瑰酒露的奇香，与燕决明那抹山林清韵还在鼻尖缠缠绵绵，她眼底闪着雀跃的光，转头看向意欢、黛玉等人，声音脆生生的：“来吧~你们十一位~投自己打心底喜欢的那柱香吧~”
……
她笑着把两份香的意境点透：“一个醇而不滞、冷而不燥，闻着就像踏遍秋日山林，满是清冽风骨；一个杂而不乱、奇而不怪，倒像误入一座藏满故事的神秘宅院，每缕香都藏着惊喜。选吧~可别犹豫啦~”
话音落，众人反倒都静了下来，互相瞧着彼此，眼底满是纠结——宋一汀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水绿云锦的杏花纹都皱了起来，心里既念着燕决明那香的清韵绵长，又放不下崔晏那香的奇趣勾人
庄宇珊咬着唇，水红云锦的桃花珠花轻颤，一个是“骨相绝”，一个是“巧思绝”，实在难分伯仲
程少商悄悄瞥了眼杨羡，见他也正蹙眉沉思，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盛墨兰则垂眸细品余韵，浅绿杭绸的兰纹裙衬得她神色沉静，想起燕决明那霜露的冷与崔晏湿木头的潮，竟觉得两种意境都好得让人舍不得偏废
夏静石觉得两个都好
温宁靠在廊柱上，松黄色雁纹劲装的衣摆轻垂，指尖叩着柱身，心里直叹“这哪是投票，分明是难为人”
……
唯有崔晏与燕决明，依旧端坐着没动。崔晏指尖轻摩挲着青琉璃盏的边缘，法蓝云锦的雪竹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唇边噙着浅淡的笑，看似漫不经心，眼底却悄悄掠过若璃的身影——旁人投谁无关紧要，他只在意，她会不会偏爱这抹藏了心思的“宅院烟火气”
……
燕决明也一样，品月色的衣间海棠纹沾了点香雾的润，他垂眸望着桌角的茶盏，神色淡然依旧，可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却随着香雾漫得越来越浓——他等了一场秋霜才酿出的山林清韵，能不能入她的眼？
……
立在若璃身后的傅恒，将二人眼底那点“藏不住的在意”看得一清二楚，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呵，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早把输赢系在了若璃的喜好上
……
“好难选！”鸢尾干脆托着腮，直白地喊出声，钴蓝色织金鸢尾裙的裙摆随动作轻晃，眼底满是纠结，“这两个风格完全是南辕北辙，一个清冽得像浸了霜的山林，一个勾人得像藏着故事的宅院，偏生都好闻得让人舍不得挪开鼻息！”
黛玉与意欢也连连点头，前者执盏的指尖微顿，秋香色月华纱裙轻垂，轻声道：“燕决明的香胜在‘意境绵长’，每一缕都透着沉静的风骨；崔晏的香妙在‘奇趣勾人’，越闻越能品出其中滋味，实在分不出高下。”
意欢亦附和：“是啊，一个是骨相绝，一个是巧思绝，选哪个都像亏了另一个。”
……
程少商悄悄往崔晏那边瞥了眼，莲瓣红云锦的梅枝纹在光下若隐若现，心里其实更偏爱着崔晏那香——湿木头的潮意混着桂圆肉的甜，像冬夜围炉听故事，暖得人心头发软
杨羡瞧出了她的心思，侧头朝她递了个浅笑，眼底亦是偏向崔晏的——那般跳出常规的搭配，太对他的胃口
……
其余几人更是愁眉不展：宋一汀攥着帕子，水绿云锦的杏花纹都皱了；庄宇珊咬着唇，桃花珠花轻颤；盛墨兰垂眸细品，浅绿杭绸的兰纹裙衬得她神色愈发沉静——两人的香都好到了极致，仿佛从不同维度诠释了“香之妙”，实在挑不出半分偏颇
……
“娘娘呢？”鸢尾忽然眼睛一亮，猛地看向若璃，语气里满是期待，“娘娘更喜欢哪个呀？您来定夺，我们都听您的！”
这话一出，满廊瞬间静了下来
崔晏与燕决明几乎是同时抬眸，目光齐刷刷落在若璃身上——前者指尖微拢，法蓝云锦的雪竹纹在掌心下若隐若现，唇边的浅笑淡了几分，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后者坐直了身子，品月色的海棠纹衣料泛着光，神色依旧淡然，可握着茶盏的指节，却悄悄收紧了几分
……
众人也都屏息望着若璃，连檐角的宝石碧玺风铃都似停了响，等着她那句定夺
……
立在若璃身后的傅恒，见这二人模样，喉间低低地笑了一声——呵，这两个，还是太不了解若璃
以她的性子，素来是“好物皆要”，断不会偏废其一
不过……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兴味，若论心底那点私人偏爱，她大抵会更念着温宁那柱带着山林野趣的香吧——毕竟，那抹清冽里的蜜润，最合她随性自在的性子
……
若璃捂着唇轻笑，眼尾弯成了月牙，凝夜紫星罗缎裙上的萤火纹随动作轻晃：“两味香本就不同风格，一个清冽有骨，一个奇趣勾人，都是顶好的，自然是都喜欢~”
庄宇珊她们闻言都连连点头，理当如此
可鸢尾偏不罢休，往前凑了凑，钴蓝色的织金鸢尾裙扫过地面，语气里满是追根究底的好奇：“娘娘这是一碗水端平啦！可咱们要听的是‘个人偏爱’——心底里最合你意的，到底是哪个？”
……
黛玉与意欢也忍俊不禁，跟着抬眸望过来，眼底满是期待
崔晏指尖轻叩桌沿的动作顿了顿，唇边的浅笑淡了几分
燕决明握着茶盏的手也松了松，两人都没说话，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在若璃脸上，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
立在身后的傅恒低笑出声，眼底满是“果然如此”的了然——就知道她藏不住这份偏爱
……
“温宁的。”若璃脆生生地开口，语气坦荡得没半分犹豫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静水里，满廊瞬间静了片刻
温宁先是一愣，眼底满是难以置信——怎么会是自己？
杨羡、程少商他们更是齐齐怔住，你看我、我看你，眼底都写着“出乎意料”
娘娘竟没在崔晏与燕决明之间选，反倒偏爱了温宁那柱早被比下去的香？
……
“你们想啊~”若璃晃了晃手里的缂丝团扇，扇面上的蝶翼碎光落满肩头，笑得眉眼弯弯，“温宁的香，清而不冷，润而不腻，既有山野草木的风骨，又藏着林间晨雾的清趣，从头到尾都透着股‘自在随意’的劲儿——这不就最像我性子嘛~”
……
崔晏与燕决明闻言，齐齐恍然，先前心底那点隐秘的失落瞬间散了——可不是嘛！
温宁的香没有刻意的雕琢，没有繁复的层次，却像秋日里随性吹过山林的风，清清爽爽、坦坦荡荡，恰如若璃平日里那般，不被规矩束缚，只爱自在随心的模样
程少商、董鄂宛宁她们也连连点头，越想越觉得贴切：“可不是！温宁的香是最合娘娘的性子！”
黛玉与意欢相视一笑，眼底满是释然——还是娘娘，总能跳出旁人的桎梏，寻到最合自己心意的那缕香
若璃笑够了，才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碧玺步摇，语气里满是爽快：“不过说回斗香本身嘛——论技法、论层次、论意境，最后肯定还是崔晏与燕决明并列魁首啦~”
她话锋一转，眼尾扫过温宁，笑意更浓：“但温宁那柱香，日后定要被我常放在殿里用！闲时闻着，倒比什么都舒心。”
温宁闻言，唇边漾开一抹温润的笑，起身朝若璃微微躬身，语气谦谨却坦荡：“能得娘娘偏爱，是温宁的荣幸。”
众人望着他，心里都忍不住附和——可不是嘛！苔藓的清腥混着凤尾蕨的鲜润，像刚踏过雨后的山林；无花果叶的甜柔缠著酸枣仁的微苦，初尝清冽，回味却甘；最后那点蜂蜜的温润，又恰好将所有野趣拢住，不烈不燥、不飘不浮
……
这般小众的选材，亏得温宁能想到往香里加——寻常人只盯着花草果木，谁会特意去寻苔藓、挖凤尾蕨？
偏是这两样最不起眼的草木，才调出了那份独一份的“自在清趣”，也难怪能入了若璃的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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