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雨夜后,他出现在“尘埃书店”的频率悄然增加了。
这个寻常书店成了他精密运转的杀戮机器中一枚意外的、安静的齿轮,他总能找到“理由”:等待下一个指令的间隙。
她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奏。
擦拭杯子,整理书目,给绿植浇水。
对于他的到来,她表现出一种近乎禅意的淡然。
有时她会在他常站的哲学区书架旁,放一个矮凳。
有时她会泡两杯茶,一杯自己喝,另一杯放在柜台空着的那一端,似乎只是一个无意识的习惯。
他们的交流是碎片化的,像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的光斑:
一次,小辛看着她在给一本脱线的《诗经》穿线重订,手法灵巧得像一场沉默的舞蹈。
他看得过于专注,直到她忽然抬头,平静地问:
“要试试吗?”
他像被烫到一样移开目光,生硬地摇头。
但下一次他来时,发现柜台一角多了一小捆线和一根针,旁边则是几本需要修补的廉价平装书本。
另一次,他带着一股极淡的血腥气和硝烟味进来(自以为自己处理得很干净),径直走向书店最深处。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打开了那扇气窗,让夜风涌入,冲淡了那丝不安的气息。
然后,随手打开那台老旧的黑胶唱片机,播放了一首大提琴曲。
低沉舒缓的乐声像一块厚绒布,瞬间覆盖了所有细微的嘈杂。
信任,是在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里,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的。
转折点则发生在一个平淡的夜晚。
小辛刚结束一个并不顺利的任务,傅隆生对他行动过程中的“不必要的迟疑”表达了不满。
那种熟悉的、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走进书店时,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容器。
他并没有去往常的位置,而是直接坐在了角落的旧沙发上,仰头靠着,用手臂遮住眼睛,仿佛要隔绝整个世界,很久都没有移动。
她看到了,没有出声。
只是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走过去,轻轻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
杯底与木头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叩”。
“收音机好像接触不良,有点吵。”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能帮我看看吗?在你左手边的柜子里。”
这是一个请求,一个需要他运用自身“技能”而非“身份”去完成的请求。
它将他从那种吞噬一切的虚无感中,轻轻地拽了出来。
小辛缓缓放下手臂。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俯身,打开柜子,拿出了那台老旧的收音机。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他专注地检查线路,绞紧松脱的接口。
她就坐在不远处,借着台灯的光看一本书,并没有看他。
当收音机里再次传出清晰而纯净的播音声时,小辛合上了后盖,空气中那阵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仿佛也被一并修好了。
“好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
这似乎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谢谢。”
她放下书,目光落在他修好的收音机上。
微微一笑。
“比我想象的快。”
沉默再次降临,但不再冰冷沉重。
小辛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重新靠回沙发,这一次,没有用手臂挡住脸。
只是看着天花板,听着那首钢琴曲,感受着身边另一个人的、安静却存在感极强的呼吸。
过了很久,在乐曲的间隙,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音乐声淹没:
“……那只杯子,为什么一直擦?”
语毕,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是一个与任务、与生存、与父亲都毫无关系的问题。
它只源于他个人的,并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好奇。
她翻书的手指顿了顿,没有看他,仿佛这个问题和“今天天气如何”一样自然。
“因为擦拭能让人静心。”
她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杯壁。
“而且,它是一位很重要的朋友送的。
看见它光亮如新,就好像……她从未离开。”
她分享了一个碎片,一个关于“失去”与“纪念”的碎片。
没有煽情,只是平静的陈述。
小辛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将这个关于“杯子”的答案,和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关于“父亲”的问题,放在了一起。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温柔地包裹着这一方亮着暖光、飘着茶香与琴声的天地。
两个孤独的灵魂共享着一片沉默,却比任何喧闹的交谈都更接近彼此。
这一刻,舒适得恰到好处。
黑大鹿:今天我很长ƪ(˘⌣˘)ʃ(骄傲.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