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被拨开,一道佝偻、瘦小的身影,借着洞口透入的惨淡月光,映入了夏柠紧缩的瞳孔中。
不是紫衣人,也不是青羽武士,而是一个……老妇人?
那老妇人约莫六七十岁年纪,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用一块旧蓝布包着,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背着一个破旧的竹篓,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她看起来就像山中最常见的、贫苦无依的采药婆子。
但夏柠的心弦却绷得更紧了!在这深夜、这荒山野岭,一个孤身老妇,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她的脚步太轻了,轻得几乎听不见!这绝非常人!
老妇人似乎也没料到洞中有人,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下,看到蜷缩在阴影里、手持利刃、眼神警惕如小兽的夏柠,她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竹篓撞在石壁上,发出“哐当”轻响。
“哎哟!吓……吓死老婆子了!”老妇人拍着胸口,声音沙哑苍老,带着浓重的山里口音,“这……这洞里咋还有人呐?姑娘,你……你这是……”
她的反应看起来自然,带着受惊后的慌乱。但夏柠丝毫不敢放松,短刃横在胸前,冷冷地盯着她:“你是谁?深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是山下李家坼的,姓孙,人都叫我孙婆子。”老妇人似乎缓过神来,哆哆嗦嗦地解释,指了指背后的竹篓,“进山采点药,贴补家用。没想到天黑了迷了路,听到这边有水声,想找个地方歇歇脚,避避风寒……姑娘,你……你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的……是遇到啥事了吗?”
她的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表情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同情和好奇。但夏柠注意到,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在最初的惊慌过后,迅速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审视光芒,扫过她肩头的伤,手中的短刃,以及……她下意识捂着的胸口。
她在观察!她在评估!
“我没事,只是路过。”夏柠语气冰冷,毫不松动,“这山洞我先占了,请你另寻他处。”
孙婆子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畏惧,搓着手,怯生生地道:“姑娘……你看这荒山野岭的,黑灯瞎火,老婆子我一把年纪,腿脚也不利索,实在走不动了……这洞子也不小,让老婆子就在洞口凑合一宿,成不?我保证不打扰姑娘……”
她说着,竟真的颤巍巍地在洞口一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放下竹篓,捶打着双腿,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一副行将就木的可怜模样。
夏柠眉头紧锁。这老妇人的演技堪称完美,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已心软。但夏柠经历的陷阱太多,深知越是看似无害的,往往越是致命。她无法判断这孙婆子是真是假,是敌是友。
“随你。”夏柠不再看她,重新退到山洞最里面的阴影中,背靠石壁坐下,短刃依旧紧握,目光如炬,死死锁定着洞口的老妇人。她打定主意,只要这老妇人有任何异动,她立刻暴起发难。
洞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洞外呜咽的风声,和孙婆子若有若无的、带着疲惫的喘息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孙婆子似乎真的只是来歇脚的,她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干硬的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又取出一个破水囊喝水,偶尔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再无其他动作。
但夏柠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感觉这老妇人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平静的表象下,随时可能暴起噬人。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孙婆子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姑娘,你这伤……可是不轻啊。老婆子我虽不才,也认得几味草药。这山里夜寒露重,伤口若不好生处理,怕是要溃烂的。”
夏柠心中冷笑,果然来了。她不动声色:“不劳费心。”
孙婆子似乎没听到她的拒绝,自顾自从竹篓里摸索着,取出几株带着泥的草根,在衣服上擦了擦,递向夏柠的方向:“喏,这是‘白及’,止血生肌最是好用。姑娘若信得过,嚼碎了敷上,能好得快些。”
那几株草根,确实是常见的止血草药白及。但夏柠怎敢轻易接受?
“我说了,不必。”她的声音更冷。
孙婆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失望,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麻木。她默默收回手,将草药放回篓中,不再说话。
气氛再次凝固。
又过了许久,孙婆子似乎坐得有些不舒服,挪动了一下身子,竹杖无意中碰倒了脚边的竹篓,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散落出来一些。除了草药,似乎还有几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以及……一枚滚落到夏柠脚边的、圆溜溜的东西。
借着洞口微弱的光,夏柠看得分明——那是一枚铜钱!普通的开元通宝!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目光死死盯住那枚铜钱!
孙婆子“哎呀”一声,慌忙俯身去捡,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慌乱。她捡起铜钱,用手擦了擦,嘴里嘟囔着:“罪过罪过,这可是老婆子买盐的钱……”
她将铜钱小心地揣回怀里,又开始慢吞吞地收拾散落的草药和油纸包。
夏柠的呼吸几乎停滞了。是巧合吗?又是一枚铜钱?!和裴衍那枚、和杀手身上那枚一样的开元通宝?!这老妇人,果然有问题!
她全身肌肉绷紧,进入最高戒备状态。这孙婆子,绝对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她!她很可能已经认出了自己,甚至……目标就是她怀中的药膏和铜钱!
孙婆子收拾好东西,重新坐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她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寒光,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人。
“姑娘……”孙婆子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的意味,“这山里……不太平啊。前些日子,听说山那边驿站,死了好些人,都是官面上的人……动刀动枪的,吓人得很呐……”
她在提驿站!她在暗示!
夏柠的心沉到了谷底。这老妇人,不仅有问题,而且对驿站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她到底是谁的人?
“老婆子我还听说啊……”孙婆子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夏柠紧捂胸口的手,“那些官差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哦,不对,是找一个人……一个身上带着要紧物事的姑娘……”
话音未落,夏柠猛地暴起!不能再等了!这老妇人已经图穷匕见!
她身形如电,短刃划出一道寒光,直刺孙婆子咽喉!先下手为强!
然而,就在她动的瞬间,那看似老迈不堪的孙婆子,眼中精光暴涨!佝偻的身形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滑开,速度快得惊人!同时,她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竹杖,如同毒蛇出洞,点向夏柠手腕要穴!
“铛!”
短刃与竹杖相交,发出沉闷的响声!夏柠只觉一股阴柔却沛然的力量从竹杖传来,震得她手腕发麻,短刃几乎脱手!
好强的内力!这老妇人果然是高手!
“小丫头,好狠的心肠!”孙婆子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再无半分老态,身法灵动如猿猴,竹杖挥舞,带起道道劲风,将夏柠周身要害笼罩!
夏柠心中骇然,这老妇人的武功,竟似不在那紫衣人之下!她不敢硬拼,全凭一股灵活和狠劲,在狭小的山洞内辗转腾挪,险象环生!肩头的伤口因剧烈运动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衫。
“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孙婆子厉声喝道,竹杖如同附骨之疽,紧追不舍。
夏柠咬紧牙关,她知道今日难以善了,唯有拼死一搏!她看准一个空档,不顾刺向肋部的竹杖,合身撞向孙婆子怀中,短刃直取其小腹!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孙婆子没料到她会如此悍勇,身形微微一滞,竹杖回防稍慢!
“噗嗤!”
短刃划破了孙婆子的衣袖,带出一溜血花!但夏柠的肋部也被竹杖末端扫中,剧痛钻心,一口鲜血喷出!
“找死!”孙婆子勃然大怒,竹杖攻势更急!
眼看夏柠就要命丧杖下!
突然!
“咻!咻!咻!”
三枚乌黑的、细如牛毛的飞针,毫无征兆地从山洞深处、夏柠刚才藏身的阴影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到极致,目标直指孙婆子背心三大要穴!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
孙婆子脸色剧变!她全部心神都在夏柠身上,根本没想到这山洞里竟然还藏着第四个人!仓促间,她猛地拧身,竹杖舞成一团光影!
“叮叮叮!”
三枚飞针被尽数磕飞!但她也因此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夏柠虽不知飞针从何而来,但生死关头,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强忍剧痛,短刃如同毒龙出洞,狠狠刺向孙婆子因拧身而暴露的咽喉!
“呃!”
孙婆子瞳孔骤缩,再想闪避已是不及!只能拼命侧头!
“噗——!”
短刃擦着她的脖颈而过,带飞一大块皮肉,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啊!”孙婆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住鲜血淋漓的脖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怨毒!她死死瞪了山洞深处阴影一眼,又狠狠剐了夏柠一眼,竟不再恋战,身形一晃,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冲出山洞,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山洞内,只剩下夏柠粗重的喘息声,和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气。
她拄着短刃,单膝跪地,肋部和肩头的剧痛让她几乎晕厥。她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山洞深处那片救了她性命的阴影。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石壁。
刚才出手的人……是谁?他(她)一直藏在那里?为什么又要救她?
巨大的疑问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一同袭来,夏柠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仿佛看到,那片阴影中,似乎有衣袂拂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