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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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熠没动。他知道自己睡不着，胃里的绞痛还在，心里的愧疚像野草一样疯长，根本容不下睡意。

锐雯回来时，带了束向日葵。花盘很大，花瓣却有点蔫，大概是被风吹的。她把花插在床头的玻璃瓶里，阳光透过花瓣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

“百诺说，多看看亮色好。”她坐在床边，拿起那碗没动过的藕粉，用勺子慢慢搅着，“她说你不是不想好，是身体里的‘力气’被耗尽了，得一点点攒。”

洛小熠看着她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想起以前锐雯总说，她最不喜欢向日葵，觉得太张扬，可现在，她却把这束蔫了的向日葵摆在他床头，像在捧着个易碎的希望。

“你看这花，”锐雯指着花瓣，“现在蔫了，浇点水，晒晒太阳，说不定明天就挺起来了。”

她在说花，又好像在说他。

洛小熠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片蔫了的花瓣。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像他此刻的心，布满了褶皱。

“想喝水吗？”锐雯问。

他点了点头。

温水递到嘴边时，他没像以前那样小口抿，而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流过喉咙，带着点暖意，压下了那股灼烧感。锐雯看着他喝完，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像黑夜里燃起来的小火苗。

那天下午，洛小熠没在吐。

玫端来的小米粥，他吃了两口。路子涛放的动画片，他看了两眼。锐雯哼的旋律，他听了两句。动作都很轻，像只刚破壳的雏鸟，试探着伸出脚，却又怕摔。

但他们都看见了。

玫偷偷在厨房抹眼泪，这次是笑着哭的。路子涛把平板的音量调小了些，怕吵到他。锐雯把那束向日葵挪到了阳光更足的地方，像在照顾一个易碎的梦。

傍晚时，洛小熠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没像以前那样蜷起来，只是轻轻按了按肚子。锐雯看见了，走过来帮他揉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

“还疼吗？”她问。

“有点。”洛小熠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可闻。

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主动说自己疼。

锐雯的动作顿了顿，眼里的光又亮了些。“百诺说，疼了就说出来，别憋着。”她揉得更轻了些，“我们陪着你呢。”

洛小熠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锐雯的指尖在他肚子上打着圈，能听见楼下玫和路子涛在讨论晚饭，能闻到窗外飘进来的、淡淡的面包香。

胃里的疼还在，心里的空洞也还在，但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至少，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扛。

至少，那束蔫了的向日葵，还在阳光里竖着，像在说：再等等，再撑撑，说不定明天就挺起来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洛小熠醒时，听见楼下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是玫在厨房忙碌，铁锅碰撞的脆响里，混着她哼跑调的歌。

他慢慢坐起身，没像往常那样头晕，胃里也只是隐隐有些发空，没有熟悉的绞痛。床头的向日葵不知何时换了新的，花瓣挺得笔直，金黄的花盘朝着窗户的方向，像个小小的太阳。

“醒了？”锐雯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件叠好的毛衣，“今天气温回升，穿这件薄的吧。”

毛衣是米白色的，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桂花，是玫前阵子熬夜织的。洛小熠接过时，指尖触到柔软的毛线，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能下床走走吗？”锐雯扶着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小心的试探，“子涛在院子里种了点菜，说让你去看看。”

洛小熠点点头，脚踩在地板上时，虽然还有点虚浮，却比前几天稳了不少。他扶着锐雯的手慢慢走下楼，玫正端着盘刚出炉的司康从厨房出来，看见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正好！刚烤好的，放了你爱吃的葡萄干。”

司康的香气漫开来，混着院子里飘进来的泥土味，清新又踏实。洛小熠在餐桌旁坐下，玫已经给他盛好了一小碗杂粮粥，上面卧着个嫩嫩的荷包蛋。

“子涛呢？”他问，声音还有点哑，却比之前清亮了些。

“在院子里跟他的菜苗较劲呢。”玫笑着说，“昨天刚浇了水，今天就蔫了两棵，正蹲在那儿叹气呢。”

洛小熠顺着窗户看出去，果然看见子涛蹲在小菜园里，背对着屋子，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在跟那几棵小苗说什么。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是他这阵子以来，第一次有想笑的冲动。

“尝尝这个。”锐雯递过来一块司康，“玫特意烤得软了些。”

洛小熠咬了一小口，葡萄干的甜混着黄油的香在嘴里散开，不算惊艳，却很舒服。他慢慢嚼着，没觉得反胃，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被这口温热的食物悄悄填满了些。

“好吃吗？”玫凑过来问，眼里满是期待。

“嗯。”洛小熠点点头，又吃了一口。

玫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转身往厨房跑：“我再去热杯牛奶！”

锐雯看着他慢慢吃东西的样子，拿起桌边的乐谱，轻声说：“昨天改了段旋律，你听听看？”她哼了两句，调子很轻，像溪水漫过石头，“我加了个升C调，像你以前总说的‘雨停后的光’。”

洛小熠侧耳听着，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打着节拍。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那片曾经布满针眼的皮肤，已经慢慢长出了新的肉色，不再像以前那样触目惊心。

子涛从院子里进来时，手里捧着棵蔫了的小苗，一脸委屈：“它好像不喜欢我。”

“你浇水太多了。”洛小熠开口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子涛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你怎么知道？”

“以前凯风养过。”洛小熠说，“他说这种苗要‘渴着点’。”

提到凯风，屋子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又被玫的笑声打破：“等凯风回来，让他给子涛上上课！”

路子涛挠挠头，把小苗小心地放回盆里：“那我少浇点水试试。”

洛小熠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又看了看锐雯手里的乐谱，玫端来的牛奶冒着热气，阳光在粥碗里晃出细碎的金斑。他突然觉得，胃里不疼了，心里的空洞好像也被什么东西悄悄填了点，暖暖的。

或许就像锐雯说的，力气是一点点攒的。或许就像那棵蔫了的小苗，只要慢慢等，少浇点水，多晒点太阳，总有一天会重新挺起来。

窗外的向日葵对着太阳，路子涛蹲在院子里摆弄他的小苗，玫在厨房哼着跑调的歌，锐雯的指尖在乐谱上轻轻滑动。洛小熠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慢慢喝下去。

日子好像还是老样子，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至少此刻，阳光正好，食物温热，身边的人都在，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