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

开春时，画室的玻璃窗终于换了新的。

工人撤走那天，阳光直直地落进来，刚好铺在沈知行当年坐过的画架上。林砚蹲在地上收拾碎玻璃，指尖触到一块带着赭石色的碎片——是从前调色盘磕掉的瓷片，不知怎么嵌在了窗缝里，被阳光晒得温热。

他把瓷片放进沈知行留下的颜料盒里，和那支用秃了的铅笔放在一起。

《暮色》还挂在原来的位置，画里的灰蓝在春天的光线下，竟少了些沉郁，多了点朦胧的暖。有学生来画室借工具，指着画问：“老师，这暮色里好像藏着个人影？”林砚顺着学生指的方向看，画中远处的树影下，确实有个模糊的轮廓，像极了沈知行站在夕阳里的样子。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画框，指尖的冻疮印已经淡了，却还能想起去年冬天，冻得发疼时的触感。

入夏的某个傍晚，林砚收到一封来自国外美术馆的信。

信封已经泛黄，邮戳是去年冬天的。信里是美术馆的邀请函，附了张便签，是沈知行的字迹，力透纸背：“若林砚愿意，这抹暮色该让更多人看见。”林砚捏着便签，指腹反复摩挲着“林砚”两个字，忽然想起沈知行当年拿到邀请函时，眼里的光——那光里，藏着他没说出口的，想和自己一起看遍世界风景的心愿。

他最终还是没把《暮色》寄出去。

而是把信和邀请函，一起放进了颜料盒的最底层。那天晚上，他在画室待到很晚，窗外的蝉鸣伴着月光进来，落在画纸上。他拿出新的画布，开始画一幅新的画——画里是两个少年，在画室里分食一块冷掉的面包，搪瓷杯在月光下碰出轻响，窗外的暮色正浓。

画到一半时，他起身去倒热水，转身时，竟恍惚看见沈知行坐在窗边的画架前，手里拿着笔，笑着看他：“林砚，这抹灰蓝调得比我好。”

林砚的动作顿住，热水壶的热气漫上眼睛。他想走过去，却看见那身影随着热气散了，只剩月光落在空荡的画架上。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热水壶，是当年那只搪瓷杯，杯沿还留着细小的磕碰痕迹。

秋天来临时，林砚把新画挂在了《暮色》旁边。

两幅画并排着，一幅是浓得化不开的暮色，一幅是暖得晃眼的月光。有风吹进画室，画纸轻轻晃动，像是两个身影在光影里，终于又靠在了一起。林砚坐在画架后，拿起沈知行留下的铅笔，在画纸边缘写了一行字：“知行，今年的暮色很好，月光也很好。”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暮色漫进画室，和画里的颜色重叠。指尖没有再发疼，反而有股淡淡的暖意，像有人悄悄把他的手，揣进了温暖的大衣内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