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三声,皇城最暗的角落,镇魔塔投下倾斜黑影,像一柄倒插的巨刃,将月色切成碎片。
塔下死牢,铁门“吱呀”自内而开。
叶芸岚赤足踏血,一步一印,腕上残余锁链垂落,叮当作响。
她身无灵力,却背脊笔直,如刀鞘虽碎、刀锋未折。
狱卒听见动静,提灯来巡,灯光未至,喉咙先被铁链缠断。
她借灯照路,拾一柄掉落的短匕,掂了掂,重量刚好。
一路七具尸体,皆是一击封喉,血沿石阶淌成细瀑。
她未取人头,只取钥匙——通往“兵器库”的钥匙。
叶家少主,三岁辨千器,七岁拆机关,十三岁以木鸢劫敌营。
如今废人一个,却仍记得每寸暗道。
兵器库尘封三年,铜门锈死。
她以断链为撬,以尸血为润,三息便听见锁簧“嗒”一声脆响。
门开,寒气扑面。
架上霜刃沉睡,像久别故人。
她目光掠过,终落在最底层——那是一柄被铁裹的断剑,只余尺长,无锋、无锷,像废铁。
她却俯身抱起,指尖颤抖。
“阿娘,我回来了。”
断剑无名,却是她母亲昔年佩剑,随主战死,被皇家充入库房。
叶芸岚以布缠剑,绑于臂后,转身时,眼底映出墙上一行暗红小字:
“镇魔塔底,万魔噬魂,入夜则开。”
她伸手,以指腹描那凹痕,唇角勾起。
“正好,借魔杀人。”
子时,御马监。
三匹火麟马被同时割断缰绳,嘶鸣惊夜。
火麟马性烈,遇血即狂,一路踏焰,冲向镇魔塔。
守塔金吾卫顿时大乱,号角未响,马已撞断外围锁链。
塔底黑雾喷薄,像巨兽张口,瞬间吞去十余骑。
火光影里,叶芸岚贴着塔根阴影,掠入地宫。
她知镇魔塔共九层,上四层封妖,下五层锁魔。
血祭之法,需将人缚于塔心“镇魔柱”,以魂为引,以血为钥。
皇家打的好算盘:拿她叶家最后的血脉,换边关三十年太平。
“可惜,我来了。”
地宫幽长,壁嵌鲛灯,灯油里掺了“安魂香”,嗅之四肢绵软。
叶芸岚撕下死囚衣角,以尿浇透,蒙住口鼻。
她一路贴壁,数着心跳前行,七转八折,终闻人声。
“……再过一个时辰,天光乍破,便可启阵。”
说话的是国师巫晟,白眉垂肩,手执鎏金杖。
他身侧,太子萧御珩负手而立,紫袍金冠,映得眉目如画,却冷若琉璃。
沈清婉倚在他臂弯,绣鞋尖轻点地面,唇角含笑:“那贱骨头此刻该烂在牢底,竟劳动殿下亲来,真便宜她。”
萧御珩淡声:“父皇要的是活祭,须确保她一息尚存。”
沈清婉撅嘴:“留一口气便够,待会儿我先剜她双眼,省得她再乱看殿下。”
二人语调亲昵,像在讨论今夜花开几何。
暗处,叶芸岚指节泛白,断剑在布下轻震,似嗅到旧主杀意。
她闭眼,压下冲上去与之同尽的冲动——此刻动手,她必死;她死,叶家最后的血就真成了祭品。
须臾,她转身,沿原路退回,却在拐角处以血画下一枚细小符纹。
那是母亲独创的“折翼”,以血为媒,三日之后,引雷火焚阵。
她画完最后一笔,指尖已见白骨,却笑意更深。
“先让你们活三息。”
塔外,火麟马之祸方歇,金吾卫尚未来得及喘息,忽闻“咚——”一声巨响,似巨鼓自地底擂动。
塔身九层,窗牖同时喷出黑雾,凝成狰狞鬼脸,朝月长啸。
众卫肝胆欲裂,纷纷拔刀,却听国师冷喝:“慌什么!魔气外泄,正需血祭镇压!”
鼓声第二响,塔身竟自内部裂开一道缝隙,暗红血光自下而上,如藤蔓攀爬。
国师面色微变,急掐诀,金杖点地,欲以灵力封缝。
却在此时,第三声鼓响——“咚!”
一道瘦小身影自裂缝倒飞而出,重重砸在白玉阶前,红衣破碎,血染霜雪。
正是叶芸岚。
她似被巨力抛出,腕骨扭曲,胸口凹陷,却于落地瞬间,以肘撑地,一寸寸爬起。
青丝垂面,她抬头,冲着高阶上的萧御珩咧嘴一笑,齿间全是血。
“殿下,我提前来了,惊喜吗?”
萧御珩瞳孔骤缩,尚未来得及开口,忽听塔内传来铁链崩断之声,密集如暴雨。
下一息,黑雾冲霄,化作万千魔影,直扑祭坛!
“祭品已醒,大阵未开,快——擒她!”国师厉喝,金杖直指叶芸岚。
数名金吾卫扑上,却在半途被魔影撕成两截。
血雨倾盆里,叶芸岚大笑,以断剑割破掌心,血珠滴落,竟凝成细小赤纹,沿地面疾走,瞬间连起她提前布下的“折翼”。
“轰!”
九霄之上,乌云旋涡,雷龙探首。
雷火落处,镇魔塔层层炸开,火浪与魔气交缠,像一朵赤黑相间的彼岸花,于皇城之巅傲然盛放。
萧御珩抱沈清婉急退,紫袍被火舌舔焦,怒极:“废人怎引雷火?!”
国师白眉染血,声音发颤:“她以血为咒,借魔气为引,唤来天劫……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火海中,叶芸岚转身,断剑拄地,一步一血印,走向那两条曾经高不可攀的身影。
“萧御珩,沈清婉,你们说的对——我灵根尽废,连狗都不如。”
“可狗急跳墙,废人——”
“也能拉天下共葬!”
雷火再落,塔身倾塌,万魔哀嚎。
她于废墟间抬手,以最后灵识,引动母亲断剑内藏的“寂灭”。
那是叶家先祖与魔族同归于尽的禁招,一经触发,十里之内,无人生还。
剑身碎成千万,化作赤红光雨,所过之处,金铁皆融,血肉成灰。
萧御珩胸前被光雨洞穿,玉冠碎裂,他抓住沈清婉挡在身前,美人瞬间化作飞灰。
他踉跄后退,满目骇惧,却见火光影里,叶芸岚亦被光雨贯穿,双肩、双膝、心口……血花绽放,像极当年雪霄。
她跪倒,以肘撑地,仍向前爬,一寸、两寸……
指尖终触到萧御珩靴尖,她抬头,血目含笑,声音轻得像风:
“殿下,我赢了。”
“砰!”
最后一粒光雨,自她胸口透出,贯穿二人。
萧御珩喉中发出咯咯怪响,缓缓跪倒,与她额头相抵,像极当年雪夜,他为她拂去鬓边落花的温柔。
只是此刻,二人之间,再无花瓣,只有一截断剑,同时穿透两颗心脏。
火浪卷来,尸骨成灰。
镇魔塔塌为深坑,黑雾与雷火交织,三日三夜不熄。
史书记:
“大胤历三九八年,镇魔塔灾,太子与国师以下三千金吾卫俱殉,魔族通道永绝。”
“叶氏女尸骨无存,天下传其入魔,形神俱灭。”
无人知,深坑最底,一块焦黑断剑之下,有微弱红光,如心跳,每三息一闪。
剑身裂缝里,嵌着半枚染血玉扣,扣上刻一“岚”字。
风过,沙掩,那红光仍固执亮着,像在说——
“我未死,仇未绝。”
“待我归来,血债——”
“再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