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的目光像淬了冰,在沈清婉和柳玉瑶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落在柳玉瑶身上,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风:“住口!满嘴胡吣什么?”
柳玉瑶被吼得一哆嗦,委屈地瘪着嘴:“娘……”
“还敢叫?”柳氏瞪了她一眼,“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在长辈院里撒野,像什么样子!”
柳玉瑶从没被母亲这么严厉地训斥过,眼圈一下子红了,却不敢再顶嘴,只是气鼓鼓地瞪着沈清婉,那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
柳氏这才转向沈清婉,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审视:“清婉,到底怎么回事?”
沈清婉福了福身,声音平静无波:“回表姑母,我应三姨娘之邀来汀兰院做客,正与姨娘闲聊刺绣,表妹便来了。许是我哪里做得不妥,惹得表妹不快,才有了些争执。是我唐突了,还请表姑母恕罪。”
她没提柳玉瑶的辱骂,也没说自己的辩解,只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几分,既给了柳氏台阶,也显得自己识大体。
三姨娘赶紧附和:“是啊夫人,都是误会。我和清婉姑娘正说着话,玉瑶小姐来了,许是有什么误会……”
柳氏没看三姨娘,目光落在沈清婉脸上,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表情里找出点什么。看了半晌,才淡淡道:“既是误会,那便罢了。清婉刚来,不懂府里的规矩,玉瑶你做表妹的,该多照拂才是,反倒在这里吵闹,像什么话?”
这话听着是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偏着沈清婉的。柳玉瑶气得脸都白了,却只能咬着牙应了声“是”。
“行了,都散了吧。”柳氏挥挥手,“清婉,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沈清婉心里一动,应了声“是”。
跟着柳氏往外走时,她能感觉到背后有两道目光,一道是柳玉瑶怨毒的瞪视,另一道是三姨娘藏在暗处的打量,那目光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藤蔓似的缠上来,让她后背发紧。
走到月亮门时,柳氏忽然停住脚,没回头,只淡淡道:“玉瑶被我宠坏了,性子骄纵,你别往心里去。但话说回来,这侯府不比你江南家里,规矩多,眼睛也多,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攀的关系别攀,省得惹祸上身。”
这话里的敲打再明显不过。沈清婉低着头:“表姑母的教诲,侄女记下了。”
柳氏“嗯”了一声,抬脚往前走,步子迈得又快又稳,背影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清婉跟在后面,心里跟明镜似的。柳氏哪里是真为她着想,分明是警告她离三姨娘远点。这侯府后院,怕是早就分成了几派,三姨娘显然不在柳氏的心腹之列,而自己这个外来的孤女,自然也被归到了“不能拉拢”的阵营里。
到了正厅,柳氏坐在上首,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开口:“你母亲去世前,除了让你投奔我,就没说别的?比如……她年轻时候的事?”
沈清婉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来了。她垂着眼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很少提以前的事,只说表姑母您是个好人,让我来了一定听您的话。”
她把话题往“听话”上引,避开了柳氏真正想知道的内容。
柳氏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她沉默片刻,又道:“你母亲……她可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有些寻常衣物,还有一只旧银镯,是母亲给我留的念想。”沈清婉答得滴水不漏,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袖口,那里离藏银镯的箱子隔着老远,却让她莫名觉得踏实。
柳氏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见她神色坦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才摆摆手:“罢了,你刚到府里,先好好歇着吧。以后没事,就在自己院里待着,学学规矩,别到处乱晃。”
这又是变相的禁足。沈清婉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刚走出正厅没几步,就见柳文轩迎面走来。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长衫上沾了点尘土,看见沈清婉,脚步顿了顿。
“表妹这是……从母亲那里来?”他问。
“是。”沈清婉点点头。
柳文轩看了眼她身后的正厅,压低声音道:“方才的事,我听说了。母亲脾气是急了些,表妹别往心里去。还有……玉瑶年纪小,被宠坏了,你多担待。”
他的语气倒是真诚,可沈清婉总觉得那温和的表象下,藏着层看不见的隔膜。她笑了笑:“表兄多虑了,我明白的。”
柳文轩也笑了笑,没再多说,擦肩而过时,沈清婉似乎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墨香,混着点硝烟似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
回到西跨院,春桃正急得在院里打转,见她回来,赶紧迎上去:“姑娘,您可回来了!方才听丫鬟说您被夫人叫去了,我这心一直悬着……”
沈清婉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就是说几句话。”
进了屋,她才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浸湿了。刚才在汀兰院的对峙,在正厅的应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稍微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春桃端来茶水,小声道:“姑娘,您不知道,刚才夫人发那么大火,我听着都怕。不过夫人最后没罚您,也算万幸了。”
沈清婉喝了口茶,摇摇头:“没罚,才是最难的。”
柳氏看似息事宁人,实则是把她架在了火上。柳玉瑶的怨恨只会更深,三姨娘那边也未必是真心示好,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正想着,就见春桃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包裹,脸上带着点疑惑:“姑娘,这是汀兰院的丫鬟送来的,说是三姨娘给您的。”
沈清婉打开包裹,里面是几匹上好的江南丝线,颜色鲜亮,一看就价值不菲。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今日之事,委屈姑娘了。些微薄礼,望姑娘莫嫌。”
春桃眼睛亮了:“三姨娘待您真好。”
沈清婉却把丝线推到一边,指尖捻着那张纸条,眼神冷了下来。这三姨娘,倒是会做人。明知道她刚被柳氏敲打,还偏要送东西来,这是示好,还是故意把她往火坑里推?
“把东西收起来吧,以后三姨娘那边,别再轻易走动了。”沈清婉道。
春桃愣了愣,还是应了声“是”。
傍晚时分,张妈妈突然来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把一个账本递给沈清婉:“夫人说了,你既在府里住着,也该学着理事。这是西跨院的用度账,以后就归你管了。”
沈清婉接过账本,翻开一看,上面记着柴米油盐的开销,一笔一笔倒是清楚,只是数额少得可怜,比春桃说的三等丫鬟份例还要紧巴。
这是……又来试探她了?
张妈妈看着她的脸色,淡淡道:“夫人说了,府里近来开销紧,各处都得省着点。姑娘是个懂事的,想必能体谅。”
“我知道了,多谢张妈妈跑一趟。”沈清婉把账本合上,语气平静。
张妈妈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春桃在一旁急得跳脚:“姑娘,这哪够啊!光是柴禾钱就不够烧的,这不明摆着刁难人吗?”
沈清婉却笑了笑,把账本放在桌上:“刁难,也得接得住。”
她翻开账本,仔细看着上面的每一笔开销,忽然指着其中一项问春桃:“这买炭的钱,上个月怎么比前个月多了一半?”
春桃凑过来看了看:“哦,上个月天冷,厨房说得多烧点炭,就加了钱。”
“是吗?”沈清婉挑眉,“可我瞧着这账本上,买炭的铺子换了一家,价格也贵了两文钱一斤。”
春桃愣了愣:“这……我就不知道了,以前都是张妈妈手下的刘婆子管着的。”
沈清婉没说话,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敲了敲。这里面,怕是有猫腻。
她忽然站起身:“春桃,去把院里的空炭盆都找出来,咱们去厨房一趟。”
春桃不解:“姑娘,这时候去厨房做什么?”
“去领炭。”沈清婉拿起账本,眼神里闪着点不一样的光,“既然是归我管的账,那我就得管得明明白白。”
夕阳把西跨院的影子拉得老长,沈清婉拿着账本,带着春桃往厨房走去。她知道,这账本不仅仅是账本,更是柳氏给她的一道坎,跨过去了,或许能喘口气;跨不过去,就只能在这西跨院里,被人捏圆搓扁。
而她沈清婉,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母亲留下的银镯还在箱子里躺着,那是她的念想,也是她的底气。这侯府的浑水,既然已经蹚了进来,她就没打算干干净净地只当个看客。
厨房的方向飘来饭菜的香气,混着烟火气,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复杂。沈清婉的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她知道,从接过账本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