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镜中的夜色，浓重得化不开，仿佛浸透了墨汁的绸缎，沉沉地压在靖王府的上空。万籁俱寂，唯有风声穿过檐角，带来一丝凄清的呜咽。

对于镜中的赵渊而言，这是一个注定不眠之夜。

他没有回寝殿，而是如同自我放逐般，回到了那间最初清修、也最为冷寂的静室。香炉冷透，太极图模糊，这里曾是他的道心锚地，此刻却只剩下无边荒芜。

心乱如麻。

青儿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我跌落凡尘，法力尽失……本可返回天庭，是因为心中有你！” “倘若有天，真相大白……我定要你，亲自，来请我回来！”

彻骨的难过，蚀骨的失望，荒谬绝伦的指控，还有……还有那不合时宜、疯狂滋长的思念，这几种情绪如同冰与火在他胸腔内疯狂交织、冲撞。在“证据”如此确凿，母亲险些被害，王印被盗的当下，他赵渊，靖王府的主人，竟然……竟然还在担心大牢阴冷潮湿，她那般娇气的身子，该如何熬过？

“王爷……” 老管家不知何时悄然而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他点醒了赵渊一个一直被忽略的疑点，“老奴愚见，这几桩案子，虽然证据都指向青儿姑娘，但……她似乎，缺乏最关键的作案动机啊。”

动机！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劈开了赵渊脑中混沌的迷雾！

没错！尤其是他最在意、最无法原谅的巫蛊案！母妃是那般喜爱青儿，甚至多次明里暗里撮合。若青儿真有那般鬼神莫测之能，若她心存不轨，最合理的做法应是控制母妃，借母妃之口达成目的，何须用让母妃重病垂危这等激烈且容易暴露的方式？！

不止巫蛊，纵火是为了什么？泄愤？可她之前明明已与他关系缓和。盗窃王印？她一介女子，要这代表权势的金印何用？她所求为何？荣华富贵？她似乎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是了……是那“证据”太过齐整，一环扣一环，完美得如同精心排演的戏剧！是他自己，因太过紧张母亲的安危，太过在意青儿的“背叛”，才在看到那些“铁证”时，被恐慌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忽略了这最根本的逻辑！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赵渊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之前的颓唐与痛苦被一种急于求证、急于弥补的急切取代：“管家！走，去大牢！本王要亲自问她，问清楚这些疑点！”

他必须立刻见到她！哪怕只是听她亲口再说一次“不是我”！

然而，就在他与管家急匆匆步出静室，准备前往阴森牢狱的刹那——

夜空中，两道璀璨流光如流星坠地，倏忽间落在庭院中央，光华散去，现出两位绝色女子的身影。一人身着橙衣，英气逼人，眉宇间带着不容侵犯的凛冽；另一人蓝衣如水，气质温婉，正是他曾有一面之缘的蓝儿！

赵渊心头一震：“蓝儿姑娘？”

橙儿目光如电，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我五妹呢？” 蓝儿紧随其后，语气焦急：“我五姐呢？”

管家连忙躬身：“哦，您问的是青儿姑娘？我们正打算去看她……”

赵渊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强自镇定道：“二位，请随本王一同前去。”

一行人匆匆赶至大牢，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牢门大开，看守的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关押青儿的牢房内，空空如也，只余下冰冷的锁链散落在地。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非属凡间的法力波动，以及……明显的打斗痕迹！

“五妹/五姐！” 蓝儿与橙儿同时惊呼。

橙儿眼中寒光暴涨，只听“仓啷”一声清越剑鸣，仙剑骤然出鞘，化作一道凌厉的橙光，剑尖遥指赵渊咽喉，杀气凛然：“我五妹若有何不测，我定叫你靖王府——鸡！犬！不！宁！”

赵渊看着那空荡荡的牢房，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她不见了……在他刚刚想明白疑点，想来寻她问个清楚的时候，她不见了！是被劫走？还是……

蓝儿又急又气，看向赵渊：“王爷！你与五姐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何会闹到如此地步？！”

管家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解释：“是因……因多人亲眼见到青儿姑娘盗窃王府金印……”

“王印？” 蓝儿蹙眉，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困惑，“这有何难？不过是简单的变化术便能做到的事！” 她话音未落，周身灵光一闪，就在赵渊和管家面前，活生生变成了青儿的模样——同样的容颜，同样的碧色衣裙，连眼神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啊呀！” 管家吓得惊呼后退，指着“青儿”，嘴唇哆嗦，“妖……妖女？！”

赵渊看着眼前这张刻骨铭心的脸，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一阵尖锐的痛楚蔓延开来。这幻影让他恍惚，仿佛看到了那个曾在他怀中巧笑嫣然的爱人，更是无比清晰地印证了——变化术，真实存在！

蓝儿瞬间恢复本体，橙儿收回仙剑，冷哼一声，傲然道：“我堂堂天庭二公主，乃是仙女，使的自然是正统仙术！”

“完了……” 蓝儿脸色煞白，忧心忡忡，“五姐法力尽失，如今又不见了踪影……我以为她在凡间王府，至少人身安全无虞……” 她与橙儿对视一眼，不再多言，身形再次化作一橙一蓝两道流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庭院中，只剩下呆若木鸡的管家和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赵渊。

管家惊魂未定，颤声问道：“王……王爷，这……这究竟是妖女……还是仙女呀？”

赵渊怔怔地望着仙女消失的夜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一声带着无尽悔恨与哽咽的回答，破碎地溢出唇角：

“自……自然是……仙女。”

轰——！

这一声，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青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她真的是天庭的五公主！

她真的因他滞留凡间！

她真的蒙受了不白之冤！

什么妖女，什么阴谋，什么证据确凿……在蓝儿那轻而易举的变化术面前，在那“天庭公主”的身份面前，全都成了不堪一击的笑话！真相，以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大白于他眼前，水落石出，却也让他瞬间坠入了无底深渊。

他仿佛被彻底抽走了灵魂，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将他淹没。他亲手将真心爱慕自己、为自己舍弃仙途的公主，送进了这阴冷大牢，甚至……说出了“留你全尸”那样混账的话！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夜色中蔓延。

许久，赵渊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清冷、后来盈满温柔、此刻只剩下血红与决绝的眸子，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管家，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与坚定：

“拿本王的名帖，去请……天下第一名捕，黑鹰。”

他要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这不仅是为了挽回，更是为了赎罪，为了将那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卑鄙之徒，揪出来，碎尸万段！

夜色，依旧浓重。但靖王府的天，已经变了。

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