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江面上颠簸,夜风裹着水汽往陈深伤口里钻,他咬着牙撕下衣襟,草草裹住流血的胳膊,血渍很快把粗布染透,和江面上的夜色融成一片暗沉。
撑船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船工,始终低着头摇桨,只在经过日军巡逻艇时,从船板下摸出块写着“渔”字的木牌晃了晃,巡逻艇的探照灯扫过便没再追问。陈深盯着那块木牌,心里的疑云越积越重——“渔”字和“渔夫”的代号太过巧合,他忍不住攥紧怀表,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才压下喉咙里的追问。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船靠上崇明岛西侧的荒滩。老船工把船缆往礁石上一绕,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给陈深:“周先生交代,让你把这个交给李小姐。”说完便跳上船头,头也不回地撑船消失在雾里,连工钱都没要。
陈深拆开油纸包,里面是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老周的字迹,却只有短短一行:“渔夫已察觉,速转移加密册,勿信任何人。”他心里一沉——老周既然能传信,说明暂时安全,可“渔夫已察觉”几个字像根刺,扎得他后背发紧。
往木屋走的路上,胳膊的疼越来越烈,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滴。快到木屋时,他突然听到里面有动静,贴着门缝往里看,只见李小男正对着电台发报,手指在按键上飞快跳动,桌上还放着老周常用的搪瓷杯,杯沿沾着半圈茶渍。
“小男?”陈深轻轻敲门,门内的动静突然停了。片刻后,李小男打开门,看到他胳膊上的绷带,眼睛瞬间红了:“怎么伤成这样?老周呢?”她伸手想扶他,却在碰到他怀表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陈深没错过这个细节,心里的疑云又浓了几分,却还是把油纸包递过去:“老周让我把这个给你,他……暂时走不开。”他故意没说老周被围的事,盯着李小男的反应——她拆开纸条时,眉头皱得很紧,手指捏着纸条的边缘,指节泛白。
“加密册呢?”李小男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急切,“老周说那册子很重要,必须尽快转移到安全屋。”陈深摸出怀表,刚要打开,突然想起哥哥的话“勿信‘渔夫’”,又想起老船工的“渔”字木牌,动作顿住了:“安全屋在哪?之前怎么没听过?”
李小男的眼神闪了闪,转身从床底拖出个木箱,翻出张地图:“是组织新安排的,在岛北的废弃灯塔里。我现在收拾东西,咱们天亮就走。”她说话时,手一直在抖,叠衣服的动作也有些慌乱,陈深看着她鬓角的碎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抱着相机追着他拍照,眼里满是明媚的光,和现在的慌乱判若两人。
夜里,陈深躺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胳膊的疼断断续续,怀表里的两枚徽章硌得他胸口发闷。他悄悄摸出怀表,借着月光打开——“默”字徽章的划痕清晰可见,“鸽”字徽章的边缘也有一道相同的印记,像是用同一块模具打造的。他突然想起哥哥日记里的一句话:“同模双徽,一守一引,藏于明暗之间。”
“守”的是“麻雀”,“引”的是“白鸽”,那“白鸽”到底是谁?老周是“渔夫”吗?李小男又在帮谁传信?一连串的疑问在脑子里打转,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全是哥哥的背影,站在浓雾里,怎么喊都不回头。
清晨的雾还没散,李小男已经收拾好行李,手里提着个布包:“走吧,再晚就赶不上潮汛了。”陈深跟着她往岛北走,路上遇到几个砍柴的村民,李小男都绕着走,眼神里的警惕越来越重。快到灯塔时,陈深突然停下脚步:“小男,你发报的对象是谁?”
李小男的身体僵住了,慢慢转过身,眼里满是泪水:“陈深,我……”她刚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枪声,几个穿黑衣服的人从雾里冲出来,手里举着枪:“不许动!把加密册交出来!”
陈深立刻把李小男护在身后,摸出老周留下的短枪:“是苏三省的人?你把消息透出去的?”李小男摇着头,眼泪掉在衣襟上:“不是我,是‘渔夫’逼我的,他抓了我妈,说要是不把你引到灯塔,就……”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雾里传来:“李小男,你倒是会演戏。”陈深抬头一看,只见老周从黑影里走出来,手里举着枪,对准了他:“陈深,把加密册和徽章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们走。”
“老周,你是‘渔夫’?”陈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在上海,老周还护着他挡追兵,怎么会突然变成“渔夫”?老周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我从来都是‘渔夫’,当年陈默假死,就是我安排的,我以为他会乖乖替我做事,没想到他居然敢留线索。”
陈深攥紧怀表,突然想起铁盒里的笔记“勿信‘渔夫’”,原来哥哥早就知道老周的身份。他慢慢后退,退到灯塔门口:“你想要的是‘白鸽’的线索吧?我哥留下的不只是加密册,还有你和日军交易的证据,对不对?”
老周的脸色突然变了,往前跨了一步:“你胡说什么!把东西交出来!”他刚要开枪,远处突然传来汽笛声,一艘小船冲破雾霭,船头站着个穿军装的人,手里举着枚“鸽”字徽章——是陈默!
“哥!”陈深激动地喊出声,老周回头一看,趁他分神,陈深立刻扣动扳机,子弹打在他的胳膊上。老周疼得龇牙咧嘴,转身想跑,却被冲过来的陈默一脚踹倒,反手铐住了他。
“陈深,你没事吧?”陈默扶起他,眼里满是关切,和照片上的笑容一模一样。陈深看着哥哥的脸,突然红了眼眶:“哥,你为什么不联系我?我找了你好久。”陈默摸了摸他的头:“我一直在等机会,‘渔夫’盯着太紧,一旦联系你,你就会有危险。”
李小男看着眼前的场景,瘫坐在地上,眼泪还在掉:“陈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妈还在他们手里……”陈默蹲下身,递给她一张纸条:“你妈已经被组织救出来了,在安全屋等着呢。”李小男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地址,终于笑了出来。
雾渐渐散了,阳光照在灯塔上,陈深摸出怀表里的两枚徽章,递给陈默一枚:“哥,同模双徽,一守一引,你说的是这个吧?”陈默点点头,把两枚徽章合在一起,徽章的背面突然露出一道刻痕,拼成了一个“明”字:“这是组织的新暗号,‘明’代表光明,等我们把日军赶出上海,就能真正见到光明了。”
远处的海面上,朝阳慢慢升起,金色的光洒在海面上,像撒了一层碎金。陈深看着哥哥的侧脸,又看了看身边的李小男,突然觉得心里的迷雾全散了——不管未来还有多少危险,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一定能走到光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