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失魂落魄地踏入寝殿，烛火摇曳中，只见小燕子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呼吸轻浅，睡得正熟。那副毫无防备的模样，曾是他满心满眼的慰藉，此刻却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与燕儿一路走来，从最初的鸡飞狗跳，到后来的心意相通，中间隔着多少误解与波折，才换得她一句“我爱上你了”。
这份幸福来得何其艰难，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份甜牢牢攥在手里，他是她杀父仇人的事实就已摆在了眼前。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将他所有的欢喜与期盼，瞬间碾得粉碎。
乾隆缓步走到床边，指尖悬在小燕子脸颊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他怕惊扰了她的梦，更怕梦醒后，要面对她那双因他而充满爱意和依赖的眼睛。烛火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似的疼。
他又何尝不知，真相早晚会被揭开，可他贪恋此刻的安稳，贪恋她还会笑着叫他“四哥”或是“弘历”、会拉着他的手逛市集的时光。
若现在坦白，他亲手筑起的幸福会瞬间崩塌，燕儿或许会恨他一辈子，甚至……再也不肯见他；可若一直瞒着，他便成了欺骗她的罪人，每多相处一天，这份愧疚就会在心底多刻一分，日夜啃噬着他。
乾隆俯身，轻轻将落在小燕子额前的碎发拨开，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在说服自己：“燕儿，朕该怎么做？告诉你，怕你痛；瞒着你，又怕你日后更痛……”
话未说完，一滴滚烫的泪砸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却只能慌忙擦去，仿佛这样就能藏起所有的挣扎与绝望。
翌日，清晨。
小燕子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没完全清醒，就见床边的乾隆双眼通红，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哪还有往日的从容模样。
她心头猛地一紧，困意瞬间消散，慌忙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伸手就捧着他的脸，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声音里满是焦急：“弘历？你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哭了？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啊！”
她的掌心带着暖意，语气里的担忧直白又滚烫，乾隆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偏过头，避开她过于澄澈的目光，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什么，许是昨夜批折子久了，眼睛有些酸。你刚醒，再躺会儿，朕去看看小厨房把你最喜欢喝的小米粥熬好了没有。”
他刻意避开她的问题，起身时动作都有些僵硬——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彻底打碎这份短暂的安宁。
小燕子虽觉得他神色不对，可见他不愿多说，也只当是朝堂上有烦心事，便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好，等我起来，再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乾隆脚步一顿，背对着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好”里，藏着多少不敢言说的挣扎与恐慌。
乾隆快步走出寝殿，殿外的冷风一吹，才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可心口的闷痛却越发浓烈。他漫无目的地往御花园走，脚下踩着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慌乱的心跳。
他走到那株曾与小燕子一起赏过花的海棠树下，他停下脚步，抬手抚上粗糙的树干。方才小燕子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他手背，她担忧的眼神、软声的安慰，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可每想一次，“杀父仇人”这四个字就像烙铁一样，在他心上多烫一道印。
他何尝不想坦白？可一想到坦白后，小燕子可能会用最冰冷的眼神看他，会说再也不想见他，甚至会提剑指向他，他就觉得窒息。
可若是一直瞒着，他每天面对她的笑容，都像在偷来的时光里苟活，这份愧疚早晚要把他压垮。
几片海棠叶随风落下，落在他的肩头，他抬手拂去，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朕到底该怎么办……”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御花园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无助——一边是他视若珍宝的爱人，一边是无法逃避的真相，无论怎么选，好像都是一场万劫不复的劫难。
小燕子在寝殿里等了快一个时辰，桌上的热粥都凉透了，却始终没能等来乾隆的身影。她捏着帕子坐在桌子旁，心里那点不安像藤蔓似的疯长——方才乾隆通红的眼睛、闪躲的眼神、僵硬的背影，此刻一一在脑海里回放，哪里像是“批折子累了”那么简单？
“不对，肯定有事儿。”她猛地站起身，先前的温顺全然不见，只剩下几分急切。顾不得叫上白芷和芍药跟着，她拎着裙摆就往外跑，一路穿过回廊，连问了几个太监宫女，都说没见着皇上的踪影。
她从养心殿的偏殿找到正殿，又绕到后面的小花园，往日里乾隆常待的暖阁、书房，甚至他们一起喂过鱼的池塘边，都空荡荡的。
风卷着落叶擦过她的鞋面，她心里的慌意越来越重，忍不住对着远处的宫墙大声喊：“弘历！你在哪儿啊？你出来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喊声响彻在寂静的宫苑里，却只引来几声回音。小燕子停下脚步，双手攥得发白——她忽然想起方才乾隆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他避开自己目光时的狼狈，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底冒出来：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连跟自己都不能说？
小燕子沿着御花园的石子路一路找，直到绕过那片熟悉的海棠林，才瞥见不远处的观景亭里，有个熟悉的明黄色身影独自立着。风掀起他的衣角，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落寞，与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心头一紧，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亭外停了停，才轻声唤道：“弘历。”
乾隆身子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来。他眼底的红意还未完全褪去，看到小燕子时，先是愣了愣，随即强扯出一丝笑意，语气却有些发涩：“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殿里等吗？”
“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回去。”小燕子走进亭中，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指尖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僵硬，“弘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朝堂上出了棘手的事？还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你别一个人扛着啊。”
她的目光澄澈又急切，满满都是担忧，乾隆看着她，心像被泡在温水里的针，又酸又疼。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想再说些“没事”的谎话，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轻叹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忽然想一个人待会儿。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看着她此刻全然信任的模样，他实在舍不得，也不敢将那把能斩断所有温情的刀，递到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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