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朕……”
乾隆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怎么也发不出完整的句子。他想起刚刚小燕子眼底的慌乱,心口像是被巨石碾过,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疼。
他该怎么说?说当年那道判罚,是他亲手朱批?说她的父亲,是因他的旨意而赴死?
无论当年的案子有多少隐情,无论他是否“按律行事”,“他杀了她爹”这六个字,都是钉在他与她之间,血淋淋的事实。
这真相太沉、太锋利,他攥在手里,连开口的勇气都快要耗尽,更怕一说出口,就彻底碾碎眼前这最后一点温情。
小燕子静了半晌,捏成拳的手慢慢松开了,就连声音都平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水:“有什么话,回养心殿再说吧。”
她没再追问,也没露出半分崩溃的模样,只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眼神落在远处的宫墙上,却没什么焦点:“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说事儿的地方。回养心殿,你再慢慢跟我说。”
说完,她将乾隆环在她腰间的手硬扯了下去。
这一刻,乾隆心如死灰,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般——他的燕儿不要他了。
小燕子走出两步,才觉身后没动静。她回头时,正撞进乾隆泛红的眼底——他还站在原地,目光牢牢锁着她,像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眼底的痛楚与眷恋缠在一起,看得人心里发紧。
小燕子心口猛地一揪,方才强撑的平静瞬间裂了道缝。她没再多说什么,快步走回他身边,伸手就牵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养心殿的方向走。那掌心的暖意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乾隆被她牵着走,僵冷的身子忽然有了暖意,像濒死之人抓住了浮木——燕儿还肯牵他的手,是不是意味着,哪怕知道了真相,她也不会彻底推开他?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压过了心底大半的绝望,让他几乎要跟着她的脚步跑起来。
两人相牵的身影渐渐走远,观景亭下方的悬空暗处,却忽然钻出来一个人。那人脸色惨白,衣襟上还沾着尘土,显然已在此处躲了许久。
她望着乾隆与小燕子离去的方向,眼底满是惊惶,随即跌跌撞撞地转身,朝着慈宁宫的方向狂奔而去,连脚步声都带着慌乱的颤音。
回到养心殿,乾隆依旧半句话也不敢说,只任由小燕子牵着他的手,指尖甚至还悄悄回握了几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他垂着眼,不敢看小燕子的表情,更不敢主动提起那桩往事——就好像只要他不开口,那些血淋淋的真相、那些他无力面对的事实,就能永远藏在沉默里,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这份自欺欺人的错觉,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慰藉。
小燕子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小燕子的话音未落,乾隆便知他躲不过了。不管他有多不愿意提及当年的事,但此刻,他也不得不说了。
小燕子想要将手从乾隆的手里抽回,可乾隆却死都不肯放。
“燕儿,不要……求你……”
乾隆的声音发颤,尾音里还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小燕子猛地抬眸看他,心口像被细针扎了下,密密麻麻地疼——他是九五之尊,是执掌天下的帝王,这辈子只有别人求他的份,何时这般低声下气地说过“求你”二字?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帝王的威严,眼底满是惶惑与哀求,像个怕失去珍宝的孩子。小燕子看着他这模样,方才硬起来的心肠,忽然就软了一块,连呼吸都跟着沉了沉。
小燕子终究还是未能狠下心甩开他的手,就这么让他攥着走到了矮榻边坐下。
“说吧!事无巨细,全都告诉我。我是个有自己思想的大人了,我会分辩孰是孰非,你只需要如实告知就好。”
小燕子这一番话,简直就是给乾隆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当年朕刚登基,朝堂根基未稳,民间反清的暗流藏得深,稍有不慎就会掀起风浪。你爹是汉人里有名的文士,可他打心底里瞧不上满人,更瞧不上朕这个满人皇帝。
他到处写诗文,明着是谈古论今,暗里全是讥讽朝廷、煽动民心的话,好些地方的学子都被他的话挑动起来,连地方官都上奏说“恐生祸乱。”
朕是帝王,要守的是天下安稳,要是放任他这么闹下去,不知会有多少人跟着遭殃——朕下旨杀他,是没办法的事。”
乾隆的声音越来越低,指尖死死攥着小燕子的手,指节泛白,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朕知道你听了会恨朕,可那时的朕……没得选。”
其实,没人能说乾隆错了。彼时他初登帝位,江山未稳,任何可能动摇统治的隐患都需雷霆手段清除。小燕子父亲的言行,在帝王的视角里,是威胁朝局的“乱源”,杀他是维护天下秩序的必然选择——只是这份“必然”,偏偏横在了他与小燕子之间,成了一道淌血的鸿沟。
乾隆的话音落下,养心殿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窗外的风声都像是被隔绝在外。他垂着眼,能清晰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每一下都像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知道,小燕子心里定是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杀了她的父亲,这份仇怨,哪是一句“没得选”就能抹平的?
为人子女,谁不想替父报仇?他甚至能猜到,小燕子此刻或许正忍着滔天的恨意。乾隆的心一点点沉到谷底,连呼吸都带着苦涩,他苦笑一声,转身走向案几,从抽屉里取出一把精致的短刀。刀鞘上刻着暗纹锦缎,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此刻却成了递到她手里的“赎罪刃”。
他将短刀轻轻递到小燕子面前,指尖微微颤抖,声音里满是绝望的妥协:“燕儿,朕知道你恨。这刀给你,若是……若是你想替你爹报仇,朕不躲,也不怪你。”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盯着那把刀,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哪怕她真的动手,他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