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喉咙又开始痛了。听高明师父说,枕楼的大夫给我看过了,我的喉咙全烫烂了,能捡回来一条命已是万幸,只是从前的好嗓子没了,再想说话,这声音也已成了七八十岁的老妪,嘶哑难听极了。
我默默接受了这一事实,他们也没有要赶走我的意思,是了,我貌不惊人,身段只能说是纤薄,能在过去的楼里安身立命全靠这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如今这副样子,天地之大,哪里还能容得下我。
于是我又想到了他,想到了那天晚上救我的那个人。
被逼着吞下炭火的那一刻,这不是我这辈子最接近死的时候,或许也不是我最痛苦的时候,但那时那刻,我真的以为自己这一文不值的一生,就要到这里了。
剧痛之下,很多东西都在远离我,原来人之将死是真的会有走马灯的,我陷入看不见,摸不着,感受不到的世界里,就连疼痛也在慢慢消失,我的意识很清楚的告诉我,我真的快要死了。
原来,一个人快要死去的时候,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原来,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生前死后都如草芥尘土一般渺小的人,在这世上,也会有一个与我非亲非故,无旧无挂的人愿意救我。
他说——当然要救。
如果说我是那一刻开始认定,谁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倘若我活下来的话,我又要用剩下的人生是留在谁的身边的,就是那一刻,我躺在他的怀里,如同溺水之人一般下坠,一直下坠。
有一个人拉住了我,说要救我,他不再是浮木,是我这一生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还是醒了,在醒来的时候,呆呆地望着床上的纱帘,忽然就落下了眼泪来,止也止不住。有一个人赶紧给我递上了拭脸的面巾,我看过去,不是救我的那个人。
那是高明师父,是救我的那位大人的旧相识,他说藏大人如今身在舍人府里多有不便,把我留在这里托付给他,让我先在这里住下,安心养伤便是。
我点头,小口小口地喝着他递来的温水,好疼,真的好疼,每喝一口就像用刀在割着我的喉咙,疼的我直冒眼泪。
没关系,没关系,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
再见到藏大人时,已经是几日之后了,这时我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但高明师父还是不肯让我下床,非说让我再养养。实际上,我自己也知道,我这伤不在外面,那炭一及喉,二入肺腑,就算这次侥幸活了下来,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可我真的没有想到,当我的恩人来看我,而我想要下床行礼叩谢他的恩德时,我会吐出一口血,在他干净的青蓝衣衫上。
真是……枕楼里一次,客栈里又一次。
我又倒在他的怀里,又把他弄脏了啊。
真是对不起,藏大人。
可他的怀抱实在太暖,太暖,让我这样流离失所半生的人,好生贪恋。
所以,再救救我吧,大人,求你。
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