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风沙卷着寒意,裴行俭握着斥候递来的信笺,指节瞬间攥得发白。
信纸边缘被风刮得毛边,上面寥寥数语,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裴夫人韦氏,于长安染急症暴毙,陛下已追封其为‘恭顺郡主’,厚葬于韦氏祖茔。”
他怔在原地,耳边的风沙声、军营的号角声都瞬间消失,只剩那“暴毙”二字在脑海里反复轰鸣。
两月前离京时,浮月还站在府门前送他,眉眼间虽有淡淡的疏离,却依旧温婉,他还笑着说要带她去边境看大漠孤烟,怎么转眼就成了永别?
“将军?”副将见他脸色煞白,上前低声询问,“可是长安出了急事?”
裴行俭猛地回神,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压下去,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备马,我要回长安。”
“将军不可!”副将连忙阻拦,“边境军情紧急,您若此时离开,恐生变数!况且夫人的丧事已毕,您即便回去,也……”
后面的话他没说透,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裴行俭心头的焦躁。
他是镇守边境的将军,肩上扛着大唐的安危,岂能因一己之私擅离职守?
他死死盯着那封信笺,眼底的红血丝蔓延开来,浮月的模样在眼前晃过。
她为他理衣领的温柔,她在桃林里的浅笑,她新婚夜眼底的落寞……原来那些细微的异样,早已是预兆,只是他从未读懂。
他缓缓蹲下身,将信笺按在胸口,掌心的温度似乎能透过纸张,触到一点虚妄的暖意。
长安的风,终究还是把他的月儿,吹走了。
而此时的长安,太极宫深处的承天殿内,正举行着一场隐秘的封妃大典。
殿内只摆了三两支龙涎香,光线朦胧,却掩不住殿中女子的风华。
她身着一袭月白绣云纹的宫装,发间簪着一支羊脂白玉簪,眉眼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只是褪去了裴夫人的温婉,多了几分深宫妃嫔的清冷疏离。
她不再是韦浮月,而是以韦氏旁支孤女“韦月”的身份,被李治接入了后宫。
李治身着明黄龙袍,亲手将一枚刻着“天妃”二字的金印递到她手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从今往后,你便是朕的天妃,居承天殿,享正一品待遇,后宫诸妃,皆需向你行礼。”
“天妃”二字,满殿内侍宫女皆心头巨震。
自古妃号多取“贤、淑、德、惠”之类的俗字,从未有过以“天”为号的先例。
“天”乃帝王专属图腾,“天子”为帝王代称,这一字,便将她的地位抬到了与帝王同享天级尊荣的地步,远超后宫所有妃嫔,甚至隐隐压过了王皇后一头。
韦月屈膝接过金印,指尖触到印身的微凉,眼底却无半分波澜:“臣妾谢陛下隆恩。”
她的声音清淡,与从前在裴府时的语调别无二致,却让李治心头一松。
他伸手扶起她,指尖摩挲着她的鬓发,语气带着几分后怕的温柔:“委屈你了,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入宫,只能演这出死遁的戏码。”
两月前,武媚娘献计,让浮月借一场“急症”假死,再以韦氏旁支孤女的身份入宫。
为了做得逼真,不仅停灵七日,还让韦太妃亲自哭灵,就连裴府都只收到了一封措辞含糊的讣告,彻底断绝了浮月与过往的联系。
韦月抬眼,看向李治眼底的占有欲,轻轻挣开他的手,语气平静:“臣妾不委屈,这是臣妾自己选的路。”
她当然不委屈。
死遁离了裴府,她便摆脱了裴夫人的身份束缚;
以“韦月”之名入宫,成了独一无二的天妃,她便能名正言顺地接近权力核心,再也不用在裴行俭、高阳、李承乾之间小心翼翼周旋。
至于裴行俭的伤痛,她不是不知,只是在这权力的棋局里,儿女情长本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通报,说武昭仪求见。
李治眉头微蹙,却还是准了。
武媚娘身着一袭绯红宫装,款款走入殿中,先向李治行礼,又转向韦月,屈膝行了个标准的妃嫔之礼,语气恭敬:“臣妾参见天妃娘娘,娘娘凤仪天成,真乃后宫之幸。”
韦月淡淡颔首,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她借着送自己入宫的功劳,得了李治的信任,如今在后宫已是风头正盛,可她心里清楚,真正能影响李治的,从来只有自己。
李治看着两人相安无事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媚娘来得正好,朕正打算让天妃熟悉后宫事务,你便多帮衬着些。”
“臣妾遵旨。”武媚娘低头应下,眼底却闪过一丝算计。
她要的从来不是帮衬,而是取而代之,可眼下,她还需要借着天妃的势,打压王皇后与萧淑妃。
待武媚娘退下后,承天殿又恢复了寂静。
韦月走到窗边,看向宫外的天空,长安的云依旧淡薄,却再也望不到裴府的方向,也望不到边境的风沙。
她抬手抚上发间的白玉簪,这是李治特意为她寻来的,与从前裴行俭送的那支极为相似。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早已在死遁的那一刻,彻底斩断了。
而边境的军营里,裴行俭终于还是没能拗过心底的执念,连夜写了奏疏,请求回京奔丧。
奏疏送出的那一刻,他望着长安的方向,眼底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亡妻,此刻正身居深宫,成了帝王身边最特殊的天妃,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