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番外：青黛无声

很多人都忘了，或者说，从未真正注意过，沈知微身边那个总是低眉顺眼、沉默寡言的丫鬟，青黛。

她就像小姐的影子，安静，忠诚，几乎没有存在感。只有在小姐遇险时，她才会瞬间化作最锋利的刃，最坚固的盾。

无人知晓，青黛并非普通的家生奴才。她自幼被沈夫人从人牙子手中买下，看中的便是她根骨清奇，眼神里的那股狼崽子般的韧劲。沈夫人出身将门，深知深宅大院乃至京城官场的暗流汹涌，她需要一个绝对忠诚、且有能力在暗处保护女儿的人。

于是，青黛被送进了暗卫营。那是一个与沈府锦绣繁华截然不同的世界，充满了残酷的训练、冰冷的兵器和生死一线的考验。她学的是杀人的技巧，是隐匿追踪的本事，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判断危险并做出最有效的反应。她吃得苦，耐得劳，只因心底牢牢记得夫人的恩情，和那个在训练间隙，会偷偷给她塞块甜糕的、粉雕玉琢的小小姐。

当她以顶尖的成绩结束训练，被正式安排到沈知微身边时，沈知微还是个会对落花伤春悲秋的娇憨少女。青黛便将自己彻底藏了起来，藏进丫鬟的恭顺外表下，藏进那看似柔弱的身躯里。她看着小姐读书写字，赏花扑蝶，与闺中密友谈笑，心中是平静的。这就是她要用生命去守护的，纯净而美好的世界。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宫宴上的冷箭，春狩林中的埋伏，一次次将她从暗处推到台前。她护着小姐，如同护着易碎的琉璃，每一次都拼尽全力。她看着小姐眼中的天真一点点褪去，换上警惕、沉痛，最终化为冰冷的恨意和决绝的坚韧。青黛的心，也跟着一次次揪紧，一次次被磨砺。

她心疼小姐，却又隐隐觉得，这样的小姐，或许才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她不再是需要被全然庇护的娇花，而是逐渐成长为能与之并肩的乔木。

大婚之日的血色，是青黛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她眼睁睁看着家族倾覆，看着小姐从云端坠入地狱。那一刻，什么暗卫的冷静、规矩，全都抛诸脑后。她只有一个念头：带小姐走！无论如何，要让她活下去！

断崖边的纵身一跃，是她与小姐共同的生死豪赌。幸好，她们赌赢了。

幽谷五年，是青黛一生中最为纯粹的时光。没有伪装，没有算计，只有日复一日的陪伴和守护。她陪着小姐练功，为她疗伤，听她在夜深人静时压抑的哭泣，也见证着她如何将痛苦淬炼成力量。她们不再是主仆，更像是相依为命的姐妹，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后来，小姐化身“墨渊”、“惊鸿”，游走于西域北境，青黛便是她最可靠的影子，最隐秘的利刃。她为她打理一切琐事，传递消息，扫清障碍。小姐在前方冲锋陷阵，她便在后方确保退路无忧。她们默契十足，很多时候，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所需。

直到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看着小姐在金殿之上，素衣白裳，傲骨铮铮，青黛站在殿外阴影里，心中涌起的是难以言喻的骄傲与酸楚。她的小姐，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当小姐说出“唯愿寄情山水，了此残生”时，青黛没有丝毫意外。她知道，这锦绣牢笼，这京城是非地，从来就不是小姐的归宿。

“青黛，”离开京城那日，小姐看着她，眼神温和却坚定，“你为我付出太多。如今我已自由，你也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这些银钱你拿着，找个好人家，平安度日。”

青黛看着小姐递过来的丰厚银票，没有接，只是缓缓跪了下来，一如多年前她第一次被带到小姐面前时那样。

“小姐，”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固执，“青黛的命是夫人和小姐给的。青黛想过的生活，就是跟着小姐。小姐看山，青黛便为小姐开路；小姐临水，青黛便为小姐撑船。天涯海角，只要小姐不嫌青黛愚笨，青黛愿永远追随。”

沈知微看着她，良久，眼中泛起一丝水光，最终化为一个温柔的笑意。她扶起青黛，轻声道：“好。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这天下之大。”

于是，江湖上除了“惊鸿仙子”的传说，偶尔也会提及她身边那个沉默寡言、却武功高强的侍女。她们一同走过江南烟雨，塞北风沙，蜀道险峻，南海波涛。

青黛依旧话不多，但她的眼神不再像过去那般只有警惕和恭顺，多了几分从容与平和。她会细心地记下小姐偏爱哪种茶叶，会在雨天提前备好蓑衣，会在小姐对着某处景色出神时，静静地陪在一旁。

对她而言，守护沈知微，早已不是一份职责，而是融入了骨血的本能，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回报，只要能看到小姐安然地站在阳光下，或宁静地坐在窗前，于她，便是圆满。

这无声的陪伴，跨越了身份，超越了时间，成了这故事里，最深沉、也最温柔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