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里,宝鹃端着一盆清水,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用丝帕擦拭着地砖上最后一点茶渍。
空气里还残留着名贵瓷器碎裂的清脆余响。
安陵容坐在榻上,脸色铁青,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她面前的小几上,一件刚送来的云锦外衫被揉成一团,领口处,一根极细的金线断了,让整件衣服都失了神采。
“废物!”
她终于忍不住,抓起一个软枕就朝宝鹃砸了过去。
“内务府都是死人吗?送来的东西,不是炭火潮湿,就是衣料瑕疵,现在连香料都带着一股霉味!”
宝鹃吓得一哆嗦,不敢躲闪,任由软枕砸在身上。
“娘娘息怒,奴婢再去催,再去骂!想必是那些狗奴才看您新掌权,故意怠慢。”
“怠慢?”安陵-容冷笑一声,声音尖利,“这是怠慢吗?这是在打我的脸!”
她协理六宫,第一件差事就是管着内务府的赏赐库房。
本想借此立威,让宫里的人都看看她的手段。
谁知,她自己的延禧宫,反倒成了第一个出问题的地方。
她派人去查,内务府总管黄规跪在她面前赌咒发誓,说送来的都是顶好的贡品,绝无半点差池。
库房的账目也毫无破绽。
她想发作,却找不到任何把柄,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去,把黄规给我叫来!”安陵容吩咐道,“我倒要亲自问问,他这个总管是怎么当的!”
宝鹃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安陵容抚着自己因为急怒而刺痛的喉咙,眼神阴鸷。
她不傻,这些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绝不是意外。
宫里想看她笑话的人太多了,皇后、敬妃……还有碎玉轩那个贱人!
可她没有证据。
这种不见血的刀子,最是磨人。
没过几天,宫里的风向就悄然变了。
起初只是几个小宫女私下嚼舌根。
“听说了吗?鹂妃娘娘宫里新换的窗纱,用的是江南进贡的鲛绡纱,一匹就值上百两银子呢。”
“不是说她一向节俭吗?怎么当了主子,比华妃娘娘当年还奢靡?”
很快,这些话就传到了各宫主子的耳朵里。
景仁宫里,皇后正在修剪一盆兰花,剪秋在一旁为她打着扇。
“娘娘,您听说了吗?”剪秋压低声音,“现在宫里都在传,说鹂妃借着协理六宫的便利,把库房里最好的东西都搬回了延禧宫。”
皇后剪下一片枯叶,动作优雅。
“哦?还有呢?”
“还有人说,她父亲安大人在松阳县做县丞,清廉得很,她却在宫里大肆挥霍,真是……一点也不像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
皇后放下银剪,用帕子擦了擦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本宫还以为她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安陵容的“节俭”人设,是她自己一手立起来的。
如今,也是她亲手打破的。
“由她们说去。”皇后淡淡吩咐,“咱们只管看着,不必插手。”
她知道,皇帝最厌恶的,就是外戚干政和后宫贪腐。
安陵容现在两样都快占全了。
这把火,烧得越旺越好。
流言愈演愈烈,甚至传出了更难听的版本。
说安陵容嫌弃御膳房的饭菜,特意从宫外请了江南名厨,每日花费的银子都够寻常百姓过一年。
还说她用人奶沐浴,以保肌肤莹润。
这些话传得有鼻子有眼,连安陵容自己都听见了。
她气得在殿里摔了最心爱的一套茶具,可除了发怒,她毫无办法。
流言这种东西,她越是辩解,别人就越觉得是心虚。
皇帝来延禧宫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少了。
就算偶尔过来,也是坐一会就走,再不像从前那般温存。
安陵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皇帝批阅着奏折,眉头紧锁。
户部侍郎张廷玉上的那封密折,就压在他的手边。
折子里,张廷玉言辞恳切,痛陈内务府开支靡费,账目不清,恐有硕鼠侵吞国库,请旨彻查。
皇帝心里烦躁。
他不是不知道内务府水深,但这里面牵扯到太多前朝后宫的利益,盘根错节,不好轻易动手。
可张廷玉在折子里提到了一桩旧案。
当年河工贪腐案,主犯是皇后母族的一个远亲,因证据被毁,至今逍遥法外。
如今,张廷玉说他找到了新的证据。
这是在逼他表态。
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换上一杯新茶。
“皇上,夜深了,保重龙体。”
皇帝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外头……最近有什么传闻?”
苏培盛心里一凛,知道皇上问的是后宫。
他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回话。
“回皇上,都是些宫人间的闲言碎语,不值一提。”
“说。”皇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苏培盛不敢隐瞒,只好将宫里关于鹂妃的那些流言,挑拣着说了几句。
他越说,皇帝的脸色就越难看。
“中饱私囊?奢靡无度?”
皇帝拿起茶杯,又重重放下,茶水溅了出来。
“朕让她协理六宫,是让她为朕分忧,不是让她给自己捞好处的!”
他想起了安陵容那张柔弱无辜的脸。
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安分守己、不争不抢的。
难道,那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皇帝的疑心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疯长。
他想起最近延禧宫确实添了不少新东西,安陵容身上的首饰也一天比一天华贵。
他原以为是自己宠爱她,赏赐丰厚。
如今想来,或许其中另有猫腻。
“苏培盛。”
“奴才在。”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命慎刑司协同敬事房,即刻封存内务府所有账册,彻查近三月开支用度!”
“任何人不得阻拦,违者,严惩不贷!”
苏培盛心头巨震,连忙跪下领旨。
“奴才遵旨!”
皇上这是动了真怒了。
内务府的天,要变了。
鹂妃娘娘的荣宠,怕是也要到头了。
旨意传到延禧宫时,安陵容正在对着镜子试一支新做的凤凰展翅八宝簪。
那簪子用料极尽奢华,是她花了五百两银子,命人从宫外偷偷买来的。
听到太监宣读圣旨,她手一抖,簪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彻查内务府?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怀疑她吗?
宝鹃吓得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娘娘……这可怎么办啊?”
安陵容扶着桌子,勉强站稳。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确实利用职权,给自己添了些东西,也给家里送了些银子。
但她自认做得隐秘,账目也都平了。
皇上怎么会突然下令彻查?
“是甄嬛!一定是那个贱人搞的鬼!”
她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毒。
除了甄嬛,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可她没有证据。
她就像一只被困在网里的鸟,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让网收得更紧。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安陵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必须自救。
“备轿!我要去养心殿见皇上!”
她要去向皇上解释,要去哭诉,要去求情。
只要见到皇上,凭她的手段,一定能让皇上回心转意。
然而,她刚走到殿门口,就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太监拦住了。
“娘娘请回吧。”领头的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皇上有旨,彻查期间,六宫妃嫔无诏不得出宫门半步。”
安陵容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
禁足。
皇上竟然禁了她的足。
这和打入冷宫,还有什么区别?
她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的天灵盖。
她瘫软在地,眼前一阵阵发黑。
碎玉轩里,一灯如豆。
甄嬛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槿汐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娘娘,成了!”
她压低声音,飞快地禀报。
“皇上下旨彻查内务府,鹂妃被禁足在延禧宫,听说当时就吓晕过去了。”
甄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到烛火前。
跳动的火光,映着她清亮而沉静的眼眸。
“这只是第一步。”
槿汐为她披上一件外衣。
“那接下来……”
“安陵容这个人,看似柔弱,实则心狠手辣,韧性也强。”甄嬛看着烛火,缓缓说道,“一次小小的账目问题,还不足以将她彻底打倒。她一定会想办法自救,甚至会狗急跳墙。”
甄嬛转过身,看着槿汐。
“她越着急,就越容易出问题。”
“娘娘的意思是?”
“一个人在慌乱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自己最在乎的东西。”甄嬛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漆黑的夜空,“对安陵容来说,除了皇上的恩宠,还有一样东西是她的命根子。”
“是她的父亲,安比槐大人。”槿汐立刻反应过来。
“没错。”甄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安陵容一向以孝女自居,安比槐的官声,就是她的脸面。如今她失了势,一定会想尽办法保住她父亲。”
她走到桌前,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个字,递给槿汐。
“传话给陈老板,让他照着这个去做。”
槿汐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以鹂妃之名,重金‘孝敬’安比槐,务必人尽皆知。”
槿汐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甄嬛的计策。
这是要将安陵容“贪腐”的罪名,彻底坐实。
更是要断了她最后的退路。
“奴婢这就去办。”
槿汐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烧尽,转身退了出去。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甄嬛重新坐回窗前,看着棋盘上那盘未完的棋局。
她拿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
清脆的落子声,仿佛敲响了某个人的丧钟。
这一局,她要让安陵容,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