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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缺春盈

雨夏未熟桑葚

九月,大学报到。南城火车站的顶棚把晨晖切成锋利的薄片,落在玻璃幕墙上,像无数高音谱号被谁随手掷出。沈舒奕把行李箱立稳,转身看见苏予宁背着小提琴,在逆光里朝她走来——白T恤被风鼓起,胸口那枚银琴胸针闪着冷星。她们买到相邻座位,车厢却空得奢侈,一整排只属于她们。列车启动,沈舒奕把耳机掰成两半,一人一只,播放的是她们高三写下的《夏末》demo。钢琴与小提琴交错,像两条并行的铁轨,把身后十八年的夏夜无限延长。

车窗外的稻田迅速后退,日光在稻穗上弹跳,像松香碎屑落在低音弦。沈舒奕忽然伸手,指尖在苏予宁腕骨写下“L”,又写“C”——Library Center,大学城最老的图书馆,她们昨晚在微信里约定的第一站。苏予宁失笑,反手在她掌心画一个箭头,指向车厢尽头:“先补票,去餐车吃早饭。”沈舒奕挑眉,凑近她耳廓,用气声补完未竟的乐句:“然后,去图书馆写属于大学的第一个小节。”

大学城比想象中大,橡树大道把天空切成狭长蓝带。图书馆是上世纪的红砖楼,拱窗爬满常春藤,远看像一把被岁月遗忘的巨型小提琴。她们把一卡通并排贴在感应器,“滴”一声,像两个音符同时落进五线谱。三楼西侧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桌面投下一枚心形光斑。沈舒奕把电脑摊开,空白的打谱软件闪着幽蓝,像等待被点燃的夜空。苏予宁从背包里掏出折叠谱架,又把那册被雨水泡皱的《夏末》原稿压平,首页写着:Movement IV —— 《余白》未完成。

“续写?”沈舒奕问。苏予宁摇头,把草稿翻到背面,用铅笔写下新标题:《秋缺》。“不再写夏了,”她轻声说,“写缺口,写未至,写两个声部第一次远离又第一次回望。”沈舒奕沉默片刻,在软件里新建一个小节,拍号7/8,不规则,像心跳失序。她把电脑屏幕转向苏予宁——第一行旋律只有三个音:G FE,下降,像桑葚落进瓷盘,也像列车驶离站台时,被风吹散的尾音。

午后,图书馆钟声敲三下,沉闷而悠长。窗外橡树叶子翻动,发出沙沙的泛音。沈舒奕合上电脑,忽然伸手,指尖穿过苏予宁的发梢,把落在耳后的常春藤叶子摘下,放在对方面前:“新动机,三音下行,对应一句歌词——”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只有彼此能听见,“I miss the summer that almost was.” 苏予宁抬眼,眸色被窗玻璃映得极深,像一口藏有潮汐的井。她拿起铅笔,在叶子背面画一个高音谱号,又把叶柄折成小小箭头,指向沈舒奕的心口:“那就让秋天,把缺口补齐。”

十月底,大学城举办室内乐之夜,规定必须跨专业组队。沈舒奕报名那刻,苏予宁正坐在排练厅地板,给《秋缺》写第二乐章的钢琴华彩。公告栏贴出名单:小提琴(管弦系)沈舒奕,钢琴(音乐教育系)苏予宁,中提琴(作曲系)林屿,大提琴(指挥系)周执。四人第一次排练,地点在旧琴房,屋顶漏风,暖气管道发出老牛般的低鸣。林屿把谱架挪到风口,开玩笑:“正好,中提琴需要一点悲怆。”周执用大提琴拨弦,模仿心跳,把《秋缺》第一小节G FE拉成四声部卡农,像四条不同速度的河流,在零点交汇。

夜里十点,排练结束。沈舒奕把琴弓收进盒子,转头看见苏予宁坐在钢琴前,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不落。她走近,发现对方在发呆,睫毛在灯影里投下细颤的线。沈舒奕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掌心温度交换,像一次无声的调音。苏予宁回神,轻声说:“第二乐章结尾,我不知道该让影子停下来,还是让它继续追。”沈舒奕没回答,只把琴盒重新打开,取出小提琴,拉出一个极长的泛音,然后慢慢把音高降到半音以下,像夕阳沉入地平线,余晖被黑暗一点点吞噬。泛音消散那刻,她开口:“让影子穿过地面,掉进下一页,变成新的光。”

十一月上旬,城市迎来第一场寒潮。排练厅的窗玻璃蒙上白雾,像被谁呵了一口气,又匆匆擦去。演出前最后一次联排,指挥系老师到场,把《秋缺》从头至尾过了一遍。第三乐章尾声,沈舒奕独奏的超高音D被周执的大提琴低音C拖住,像流星被地平线拉住,迟迟不肯坠落。老师抬手,示意全体停下:“缺一个呼吸,给听众,也给演奏者。”他看向沈舒奕与苏予宁,“你们俩,谁来补?”沈舒奕侧头,目光穿过灯影,与苏予宁相撞。那一刻,她们同时想起高三老艺术楼的天窗,想起暴雨初遇的蓝伞,想起桑树最高处那枚始终不肯掉落的紫果——原来所有缺口,都是为了此刻并存。

沈舒奕把弓毛放松,抬头:“我来。”她转身,面对苏予宁,指尖在弦上轻轻一碰,拉出一个无声的空白——像把心跳骤停的一秒,献给整个夏夜。紧接着,苏予宁踩下踏板,钢琴低音区轰然响起,把静默填满,又像把缺口补齐。老师没再说话,只竖起拇指,转身离开。排练厅灯一盏盏熄灭,只剩舞台上方那束追光,把两人影子投在墙面,重叠成一颗心的形状。

演出当晚,音乐厅座无虚席。幕布拉开,追光缩成极小一圈,落在四人中央。沈舒奕黑色长裙,腰线收得极紧,像被夜色束住的焰;苏予宁雾蓝礼服,领口银琴胸针闪着冷星。第一乐章《潮》,钢琴先起,雨点般的和弦落下,小提琴从远处游来,像闪电划破乌云;第二乐章《芒》,节奏快得令人目眩,大提琴拨弦模仿蝉鸣,中提琴滑音画出日影;第三乐章《缺》,全场灯光熄灭,只剩一束蓝光追住小提琴,超高音D被黑暗吞噬,一秒静默后,钢琴低音C轰然亮起,像地平线升起的新月。

终章《余白》,所有乐器撤离,只剩钢琴与小提琴。沈舒奕站在舞台最前端,背对观众,面对苏予宁。追光缩成孤岛,她把弓毛放松,拉出一个无声的空白——心跳骤停的一秒。紧接着,苏予宁踩下踏板,钢琴低音区响起,把静默填满。尾音消散,整个音乐厅陷入绝对真空,仿佛时间被抽成透明。一秒,两秒,三秒——掌声爆裂,灯海倾泻。谢幕时,沈舒奕接过花束,把其中一朵白色玫瑰别到苏予宁耳后;苏予宁抬手,指尖在身后轻轻勾住她的小指,一触即离,像完成一个只有她们听见的加花。

十一

深夜,音乐厅后门。寒潮过境,风像被拉长的低音弦,刮过脸颊生疼。两人却没急着走,并肩坐在台阶最高层,看月光把停车场涂成银色五线谱。沈舒奕从包里掏出那枚焊好的银琴胸针,捏住别针,穿过苏予宁外套领口,金属与布料碰撞,发出极轻的“嗤”——像高中夜风里,桑葚落在泥土的声音。苏予宁低头,把胸针转了个角度,让月光正好落在琴弓与琴弦交汇处,像把一束光藏进心脏。

“下一首,写什么?”沈舒奕问。苏予宁没回答,只从口袋摸出折叠谱纸,展开,空白处画了一枚高音谱号,旁边写:Movement V —— 《春盈》。“写缺口被补齐之后,”她轻声说,“写光追上影,写桑葚再熟,写——”她顿了顿,抬眼,眸色被月光洗得极亮,“写我们。”沈舒奕笑了,伸手,指尖在她掌心画一个圈,像把整个世界圈进彼此:“好,让春天,把余白续完。”

风掠过停车场,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尾音,像给这段漫长秋夜按下温柔的延音记号。远处教学楼钟声敲了两下,沉闷而悠长。两人起身,影子在台阶上重叠,又分开,像两条并行的五线谱,终于走向同一个终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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