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乌黑眼珠清澈纯净,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古潭。
潭底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惊讶,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朝堂之上那三品大员的轰然倒台,于她而言不过一件早知道了的、无足轻重的小事。
她只静静看他一眼。
然后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小口小口,认真吃着自己面前那香甜奶黄包。
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比这奶黄包更值得她关心。
方廷渊看女儿那稚气未脱、天真无邪的侧脸。
看她鼓动的腮帮,和那纤长浓密、投下一小片阴影的睫毛。
这一刻,他第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坐在他眼前的,不再只是那需要他宠爱庇护的小女儿了。
她是一个能颠覆乾坤、能预知未来的“先知”。
她一句“梦话”,便可让一权倾朝野的家族走向毁灭。
她一句“童言”,便可让一满朝敬仰的清官身败名裂。
那…若有一天,她的“梦里”出现自己的名字呢?
此念让方廷渊不寒而栗。
他心中刚燃起的那份勃勃野心,似被这股寒意瞬间浇熄。
不。
不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冷静、深沉,也更可怕的念头。
他看着那依旧专心对付奶黄包的小小身影,心中那份纯粹父爱,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敬畏、恐惧,和一丝冰冷志在必得的利用之心。
这柄神剑,他握住了,就绝不能再让它有脱手的可能。
夜深了。
侯府一片静谧,白日朝堂传来的惊雷,似未在府内留下太多痕迹。
下人们只知都察院李御史犯事被抄家,与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并无太大干系。
可书房里那盏通宵不灭的烛火,昭示着主人内心的极不平静。
方廷渊在书案后枯坐了整整一下午。
他未批阅任何公文,也未看任何兵书。
只静静坐着,目光时而落向窗外漆黑夜色,时而落在桌上那支女儿送他的、笔杆刻着一丛筤筜竹的狼毫笔上。
他在思考。
思考一个足以颠覆他过去半生所有认知的问题。
也为他自己,为整个方家,规划一条前所未有的、充满未知与风险的道路。
良久,他似终于下定决心,扬声对外道:“来人。”
心腹亲卫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去将小姐请来。”他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不要惊动夫人。”
“是。”
一刻钟后,方淳意穿着一身素净寝衣,披着斗篷,被亲卫悄无声息领进书房。
她似已睡下,小脸还带着被扰清梦的迷糊,双眼在烛光下格外澄澈。
“爹爹。”她轻声唤道,声音还带几分软糯鼻音。
“意儿,过来。”方廷渊朝她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
书房里只剩父女二人。
那名亲卫早已退下,如门神般守住院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跳动烛火将父女二人影子在墙上拉得好长,交织一处,似在进行一场最秘密的结盟仪式。
方淳意乖巧走至书案前,仰头看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