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偏殿内雨声愈发大了。
噼里啪啦的雨点狠狠敲在窗棂上，仿佛要将世间所有光亮彻底吞噬。
殿内烛火摇曳，橘黄的光将方淳意与甄嬛的影子长长投在身后墙壁上，忽明忽暗，像两道在这孤寂深宫中互相依偎取暖的伶仃魂。
甄嬛还沉浸在对那份旷世情缘的甜蜜回味中。
她嘴角仍挂着那抹属于少女的幸福娇羞笑意。
她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安静下来、只定定看着自己的“傻妹妹”，忍不住笑着打趣：
“怎么了？可是被姐姐我和你皇上哥哥这些事羞住了？”
“还是也盼着日后能寻得这样一位知心人？”
可方淳意未像往常一样跟她笑闹，也未露出任何属于少女的羡慕向往。
她只沉默片刻，缓缓伸手自桌上烛台拿起那把小巧银剪刀，轻轻剪了一下早已有些过长的灯花。
“噼啪——”
一声极细微的爆裂声在这寂静殿内响起。
火焰猛地往上一蹿，将整个房间照得愈发明亮，也将淳意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深沉、近乎悲悯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她抬起头，那双在烛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幽深的眼静静望着甄嬛。
声音很轻很轻，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的一声叹息：
“姐姐。”
“你让我想起了……”
“我们家乡的一个故事。”
“故事？”甄嬛微怔，随即也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她以为这不过是小孩子又要说什么稀奇古怪的乡野奇谈。
“在我们那里——”方淳意的讲述开始了。
她的语气平静悠远，像一个最专业的说书人正娓娓道来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有一个很有才情的年轻书生。”
“他年少成名，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是镇子上所有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
“可他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他的妻子。”
“一个与他一同长大、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这四字像一块小小石子轻轻落入甄嬛心湖。
她想起自己曾听宫里老人说起过，当今皇上与那位早已仙逝的纯元皇后也曾是……
是啊，她怎么又忘了。
那才是这世间最无可替代的少年夫妻。
只听方淳意继续用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平铺直叙语调讲述：
“他们是镇子上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书生读书时妻子便在一旁为他红袖添香。”
“书生作画后妻子便会为他举案齐眉，奉上新茶。”
“镇上的人都说这两人怕是天上的金童玉女下凡来历劫的，否则人世间怎会有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这开头那般唯美，充满古典悲剧独有的极致美感，迅速将甄嬛从自己那份甜蜜幸福中彻底拉出，拉入这个充满伤感遗憾的故事氛围里。
此刻她还只是个单纯被故事吸引的“听众”。
“后来呢？”她下意识追问。
“后来啊……”方淳意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悲悯。
“可惜好景不长。”
“就在书生即将赴京赶考、得中状元的前一年——”
“他的妻子却在生了一场不明不白的大病之后……”
“去了。”
甄嬛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那……那个书生呢？”
“书生啊……”淳意的声音愈发飘忽，“他悲痛欲绝。”
“他放弃了那本该平步青云的科举。”
“也散尽了所有家财。”
“从此终日只做一件事——”
“就是将自己关在那间曾与妻子一同生活过的书房里。”
“对着那满屋子亡妻的遗物和墙上唯一的一幅亡妻的画像——”
“一坐就是一整天。”
故事讲到此处便停住了。
殿内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窗外连绵不绝的冰冷雨声与烛火上偶尔爆裂的细碎灯花声。
这个引人入胜的“开头”如同一剂最温柔的麻醉药，已成功注入甄嬛身体里。
她已彻底沉浸在这个悲伤故事之中，浑然不觉接下来那个“最冷静”的外科医生即将举起她那最锋利也最冰冷的手术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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