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翠微山的影子拉得老长。沈鹤与燕阙并未直接返回云梦县城，而是在山中寻了一处猎户废弃的木屋暂避。屋外风声呜咽，掩盖了世间的纷扰。

沈鹤臂上的伤口不深，燕阙寻了些草药捣碎替他敷上。两人围着微弱的火堆，将那把青铜钥匙置于中间。跳跃的火光映在钥匙古老的云纹和兽首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流动。

“甲叁库，县衙地下……”燕阙用树枝拨弄着火堆，“若真如那人所言，王仁将秘密藏在县衙地下，倒是灯下黑的好手段。”

沈鹤摩挲着钥匙冰凉的表面：“赵铭笔录提及漕粮失踪，钥匙又指向官库。这甲叁库，恐怕与那五万石不翼而飞的漕粮脱不了干系。只是……”他眉头微蹙，“县衙格局，我大致看过，并未发现通往地下的密道入口。”

“既是隐秘所在，入口必定极为隐蔽。”燕阙目光锐利，“王仁的书房，或是寝居，最有可能。”

“今夜便去一探。”沈鹤下定决心，“王仁以为我们要么死于翠微山，要么被‘禁军’押解进京，此时县衙防备或许最为松懈。”

子时刚过，两条黑影如狸猫般翻过县衙后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夜色深沉，只有巡更衙役单调的梆子声偶尔响起。两人避开巡逻路线，借着廊柱阴影，直扑王县丞居住的后院。

王县丞的书房漆黑一片，门扉紧锁。燕阙取出一根细铁丝，在锁孔内轻轻拨弄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锁已打开。两人闪身而入，迅速掩上门。

书房内陈设简单，书案、书架、茶几，并无特殊之处。沈鹤仔细检查书架，敲击墙壁，寻找可能的空响。燕阙则俯身查看地面，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这里。”燕阙忽然低声道。他在书案旁的地板上发现了几道极浅的划痕，像是重物经常在此拖动。他用力推动沉重的书案，书案竟真的缓缓移动，露出了下方一块与周围地板颜色略有差异的方形区域。

沈鹤蹲下身，指尖划过方形区域的边缘，找到一处极其隐蔽的凹陷。他取出青铜钥匙，比对了一下形状，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

严丝合缝。

轻轻一旋，只听机括发出沉闷的“咔”声，那块方形地板缓缓向下打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带着陈年灰尘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洞口下方，是粗糙的石阶，延伸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燕阙率先拾级而下，沈鹤紧随其后，并小心地将入口恢复原状。

石阶不长，下去后便是一条狭窄的甬道，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嵌着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空气滞闷，脚下是厚厚的积尘。走了约十几丈，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铁门，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锁上同样刻着“甲叁”字样。

再用钥匙打开铁门，沉重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地底传出老远。

门后的景象，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燕阙，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并非一个普通的库房，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比整个县衙正堂还要宽敞数倍。里面整齐地堆满了一只只麻袋，垒得像小山一样，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特有的气味，只是这气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霉味。

沈鹤用随身小刀划开一只麻袋，白花花的大米流淌出来。他又接连划开几袋，皆是上好的漕粮。

“果然在这里……”沈鹤抓起一把米，任由它们从指缝滑落，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五万石漕粮，竟被藏于此地！朝廷赈济的粮食，边疆将士的军饷，就被他们这般中饱私囊！”

燕阙走到库房深处，那里堆放的却不是粮食，而是一口口沉重的木箱。他撬开一口箱子，里面竟是白花花的官银！另一口箱子里，则是打造精良的兵刃，刀锋在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贪墨漕粮，私藏甲械……”燕阙面色凝重，“这已不仅仅是贪腐了。”

沈鹤走到库房最内侧，这里设有一张书案，上面散落着一些账册和信件。他快速翻阅，脸色越来越沉。账册上清晰记录了数年来漕粮的“损耗”与“截留”，数额巨大。而那些信件，虽未署名，但字里行间提及的“京中打点”、“贵人吩咐”，以及几笔指向某个神秘代号“烛龙”的巨额银钱往来，无不指向一个盘踞在云梦县之上的庞大网络。

“烛龙……”沈鹤默念着这个代号，将几封最关键的信件收入怀中。

就在此时，燕阙耳朵微动，低喝道：“上面有人！”

几乎是同时，头顶上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包围书房！”

“别让他们跑了！”

暴露了！

沈鹤心头一紧，没想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

“走！”燕阙当机立断，拉起沈鹤就向甬道另一头冲去。这地下库房并非只有来时一个出口，在堆放兵器的箱子后面，他们发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风暗道，仅容一人匍匐通过。

两人毫不犹豫地钻入暗道。身后，铁门被撞开的巨响和追兵的叫骂声清晰传来。

暗道内漆黑一片，充满污浊的气味，不知通向何方。他们只能凭借感觉向前爬行。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光，隐约能听到水流声。

钻出暗道口，外面竟是云梦县城边缘的一条臭水渠，远处城墙的轮廓在夜色中依稀可见。清凉的夜风拂面，带着污水的腥臭，却让他们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回头望去，县衙方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然正在进行大规模搜捕。

“粮仓暴露，王仁和他背后的人必定狗急跳墙。”燕阙沉声道，“云梦县已无我们立锥之地。”

沈鹤望着那片喧嚣，眼神冰冷如铁。他摸了摸怀中的信件和那把青铜钥匙，又想起赵铭笔录上的血泪。

“不，”他缓缓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清晰，“该害怕的是他们。证据确凿，接下来，该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捌】夜探龙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