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契约协议书?”
沈清欢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文件上的字眼,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
她仰着头,望着顾淮之那张在冰冷灯光下毫无波澜的脸,仿佛想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
然而没有,只有一片纯粹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瞬间冲散了先前的恐惧与无助。
她猛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而微微晃了一下,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射向顾淮之。
“顾先生,”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我感谢你今晚送我来医院。但你不觉得,在我父亲生命垂危、家族崩毁的时候,提出这样的‘交易’,太过乘人之危了吗?婚姻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一场可以用金钱和条件衡量的买卖?”
她将那份递到眼前的文件推开,指尖碰到冰凉的纸张,如同碰到毒蛇的皮肤,迅速缩回。
“我不会签的。沈家是破产了,但我沈清欢还没沦落到要出卖自己的婚姻和尊严的地步!”
顾淮之对于她激烈的反应似乎毫不意外。
他并没有强迫,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文件收回,用指尖轻轻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
嘴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再次浮现,这次,带着几分清晰的嘲讽。
“尊严?”
他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敲击着沈清欢紧绷的神经
“沈小姐,当你被债主围堵、被记者逼问、被典当行老板用五万块羞辱你三百万的项链时,你所说的尊严,在哪里?”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沈清欢完全笼罩,强大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ICU里的沈先生,每分每秒都在消耗着昂贵的药物和资源。据我所知,你们沈家目前的资产已被全面冻结,你个人账户里那点零花钱,恐怕连今晚的账单都支付不起。”
他的目光扫过她紧握在手中的医院缴费单,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拒绝我,意味着你可能明天就要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因为欠费而被停止最关键的治疗。这就是你想要的尊严?”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沈清欢所有的愤怒和坚持,在这赤裸裸的生存问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就在这时,护士站的呼叫铃尖锐地响起,紧接着,沈宏远所在ICU病房的指示灯突然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几名医生和护士神色紧张地快步冲进病房,“滴滴滴”的仪器警报声透过门缝传出来,揪紧了沈清欢的心脏。
“爸!”
她失声惊呼,想要冲过去,却被隔离门无情地挡住,只能透过玻璃眼睁睁看着里面医护人员忙碌抢救的身影。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清欢浑身冰冷,无助地滑坐在地上,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所有的骄傲和坚持,在父亲的生命面前,不堪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的指示灯恢复了平稳的绿色,医生走出来,疲惫地摘下口罩:
“沈小姐,病人刚才出现室颤,经过抢救暂时稳定了。但是,他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必须尽快进行冠状动脉介入手术,否则下一次……我们未必能抢得回来。手术费和后续的ICU费用,请您尽快准备。”
医生的话,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淮之始终静静地站在一旁,像一位等待猎物耗尽最后力气的猎人。
此刻,他再次将那份协议,连同一支昂贵的钢笔,递到了沈清欢的面前。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沉默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压力。
沈清欢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走廊顶灯的光线在他身后形成一圈冰冷的光晕,他逆光而立,面容模糊,仿佛真是从地狱而来的恶魔,手持着一份用灵魂交换的契约。
【签了它,你父亲就能活。不签,你或许保住了自以为是的尊严,但你会失去世上唯一的亲人。选择吧,沈清欢。】
那个冰冷的、属于顾淮之的“心声”,再次清晰地撞入她的脑海!
这一次,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绝非幻觉!
沈清欢颤抖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沉重的协议。
纸张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手腕都在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逐字逐句地阅读着条款。
协议内容冷酷而详尽。
甲方顾淮之,乙方沈清欢
双方约定缔结为期一年的名义婚姻。
婚姻期间,甲方负责乙方父亲沈宏远全部的医疗及康复费用,并代为处理沈氏集团破产相关债务纠纷,稳住局面。
乙方则需履行配偶的一切公开义务,包括但不限于配合出席社交场合、维护甲方及顾氏家族形象、居住在甲方指定住所。
协议特别强调,此为合作婚姻,双方互不干涉私生活,一年期满,婚姻关系自动解除,乙方不得以任何理由纠缠……
每一项条款,都在清晰地界定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她用一年的自由和“顾太太”的虚名,换取父亲活命的机会和沈家残喘的时间。
屈辱的泪水再次涌上眼眶,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忍了回去。
哭没有用,愤怒也没有用。
这个世界,从来不同情弱者。
她想起宴会上的众叛亲离,想起债主的嘴脸,想起典当行老板的蔑视,想起林薇薇那虚伪的关怀下可能隐藏的心思……
如果尊严只能换来任人宰割,那她宁愿先抓住活下去、让父亲活下去的资本!
顾淮之的心声或许是真的,他可能别有目的。
但此刻,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没有。
这是一杯毒酒,但她必须喝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拔开笔帽。
笔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她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看向顾淮之,声音出奇地平静,带着一种认命后的冰冷:
“顾淮之,我签。但请你记住,你今日用我父亲的命,买下了我的一年。也请你,遵守你的承诺。”
说完,她不再犹豫,在乙方签字栏上,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沈清欢。
三个字,写尽了无奈、决绝,和一丝深埋心底的不甘。
看着她签下名字,顾淮之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接过协议,检查了一下签名,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简洁地下达指令:
“是我。联系史密斯医生团队,尽快安排沈宏远先生的手术,用最好的方案和药物。另外,处理一下沈氏目前的债务问题,稳住局面。”
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效率高得惊人。
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挂了电话,他看向依旧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沈清欢,淡淡开口:
“明天上午,我会派人来接你。从现在起,你是顾太太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我能给你的,也能随时收回。”
说完,他转身离去,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刚刚完成交割的商品。
沈清欢独自坐在冰冷的地上,手中还残留着钢笔的触感。
窗外,天色已经微微泛白,黎明即将到来。但她的人生,却仿佛从这一刻起,正式步入了无法预知的漫漫长夜。
她用婚姻卖了自己,换来了父亲生的希望,却也亲手将自己送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牢笼。
这个叫顾淮之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为何如此精准地出现在她最绝望的时刻?
他花费如此代价,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吗?
未来的一年,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