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傀殿内，死寂无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只有四周墙壁上幽幽燃烧的鬼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出中央那座巨大、布满暗红色古老符文的炼傀炉，以及炉前那道玄色身影的轮廓。
殷无妄斜倚在炉前一张铺着黑色兽皮的玉榻上，宽大的袍袖垂落，露出一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腕。他单手支颐，墨色长发如瀑般散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余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淡漠地注视着炉内翻涌的、由纯粹阴气与怨念凝聚而成的黑色火焰。火焰中，隐约可见那个小女孩的魂魄虚影正在痛苦地扭曲、尖啸，散发出浓郁的绝望哀恸。
陆沉舟则被随意地安置在殿内一个角落，那里寒气最重，地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他蜷缩在那里，双手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只露出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一副被极致的恐惧和寒冷折磨得濒临崩溃的、纯阴之体少年该有的模样。
然而，在那无人可见的阴影下，陆沉舟低垂的眼睑中，却是一片冰封般的冷静。他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殿内的一切——炉火的温度变化，阴气流动的轨迹，以及……殷无妄身上那几乎微不可查的能量波动。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切入时机。
炉火中的哀恸尖啸达到了一个顶峰，小女孩的魂魄虚影几乎要彻底消散。殷无妄似乎觉得这“材料”的火候已到，他懒懒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的黑色鬼气，准备进行下一步的“粹炼”。
就在他指尖微动的刹那——
“呜……”
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带着哽咽的抽泣声，从角落传来。
是陆沉舟。
他依旧埋着头，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那抽泣声断断续续，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却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炼傀殿内绝对的死寂。
殷无妄准备点出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眸，第一次，从炼傀炉上移开，淡淡地扫向了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
没有言语，没有质问。但那道目光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压迫感。
陆沉舟仿佛被这目光吓到了，抽泣声戛然而止，身体僵住，连颤抖都停止了，像一只被天敌盯上的幼兽。
然而，几息之后，另一种声音响了起来。
是牙齿打架的声音。
“咯……咯咯……”
极其细微，在寂静中却清晰可闻。那是身体在极致寒冷和恐惧下，不受控制产生的生理反应。
殷无妄的目光没有移开，依旧停留在陆沉舟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怜悯或关切，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学术般的观察兴趣。仿佛在审视一件正在产生某种未知化学反应的实验品。
炉火中的哀恸尖啸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而减弱了几分。
陆沉舟感知着那道冰冷的注视，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需要再添一把柴。
他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微微抬起了头。苍白的小脸上沾着未干的泪痕（当然是他刚才悄悄弄湿的），眼眶通红，嘴唇冻得发紫。他怯生生地、飞快地瞥了殷无妄一眼，在对上那双深渊眼眸的瞬间，又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低下头，将脸重新埋了回去。
但就在那惊鸿一瞥的瞬间，他眼中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那里面有对自身处境的绝望，有对炉中小女孩命运的悲伤，有对眼前这位鬼尊的敬畏，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被“注视”而产生的、细微的……悸动？
这是一种极其精妙的情绪混合体，是“纯阴之体”在极端环境下可能产生的、最“真实”也最“诱人”的反应。
殷无妄支颐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玉榻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很轻，几乎无声，但落在陆沉舟超乎常人的感知中，却如同惊雷。
他知道，殷无妄“看”到了。不仅仅是他的恐惧，还有那更深层、更矛盾的情绪波动。
“冷？”
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殿内响起。是殷无妄。他居然……开口询问了。虽然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依旧冰冷。
陆沉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浑身一颤，埋着的头动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殷无妄似乎并不期待回答。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炼傀炉，但陆沉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焦点”，已经不再完全集中在炉中的哀恸上了。有一部分注意力，如同无形的蛛丝，悄然缠绕到了他的身上。
炉火继续燃烧，小女孩的魂魄在极致痛苦中渐渐凝聚，化作一团不断扭曲的、散发着浓郁悲伤能量的光团——情傀的雏形即将形成。
就在这时，陆沉舟似乎因为长时间的寒冷和恐惧，身体达到了极限。他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蜷缩的身体微微放松，竟像是要昏厥过去。
在他身体软倒的瞬间，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属于“纯阴之体”本源的生命气息，如同受到某种牵引般，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了一丝。
这一丝气息，在充满阴死之气的炼傀殿内，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点星火，格外醒目。
几乎在同一时刻，炼傀炉中那团即将成型的情傀光团，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它仿佛被这缕突如其来的、带着鲜活生命力的气息所吸引，原本纯粹的哀恸能量中，竟然混入了一丝……微弱的“渴望”？一种对“生”的本能向往？
这丝“渴望”的出现，瞬间破坏了哀恸能量的纯粹性，使得情傀的炼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瑕疵。
殷无妄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骤然眯起！眸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不悦，一闪而逝。
他袖袍微微一拂。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阴气瞬间包裹住即将软倒的陆沉舟，托住了他的身体，并将那一缕逸散的生命气息强行压回体内。同时，另一股更加冰冷的力量注入炼傀炉，强行抚平了情傀光团的波动，将那丝“渴望”彻底碾碎、净化。
炉火恢复了稳定，情傀的炼制重回正轨。
但殿内的气氛，却悄然改变了。
殷无妄没有再看向陆沉舟，他依旧注视着炼傀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陆沉舟能清晰地感知到，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那道“注意力”，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具有探究性。
那不仅仅是对一件“材料”的观察，更像是对一个……意外打乱了实验步骤、却因此展现出某种有趣特性的“变量”的关注。
陆沉舟依旧“虚弱”地蜷缩在阴气包裹中，脸色苍白，眼睫轻颤。但在那低垂的阴影下，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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