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像被揉碎的云絮,从铅灰色的天空悠悠飘落,给静心崖的屋顶覆上了层厚厚的白绒。孟初染坐在窗边,手里正绣着个虎头枕,丝线在素白的绸缎上勾勒出憨态可掬的轮廓。窗棂上结着冰花,把外面的雪景映得朦朦胧胧,像幅洇开的水墨画。
“师姐,姜大哥还没回来吗?”砚之抱着捆干柴推门进来,带进股寒气,他跺了跺脚上的雪,把柴往灶边一放,“这雪下得也太大了,山道肯定不好走。”
孟初染抬头看了眼沙漏,沙粒正不急不缓地往下漏:“他去镇上给念安买麦芽糖,说顺便看看苏爷爷,应该快了。”她把虎头枕放在手边,起身往灶里添了块柴,“你去把壁炉烧旺些,免得念安醒了着凉。”
砚之刚应了声,院门外就传来熟悉的马蹄声,他眼睛一亮,转身就往外跑:“是姜大哥回来了!”
孟初染跟着走到门口时,姜墨已经翻身下马,身上落满了雪,像个移动的雪堆。他解下披风抖了抖,雪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手里还紧紧攥着个油纸包,里面的麦芽糖香气透过纸缝钻出来,甜得人舌尖发颤。
“买着了?”孟初染伸手替他拍掉肩上的雪,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耳垂,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手。
“跑了三家铺子才买到,”姜墨笑着把油纸包递给她,声音带着风雪刮过的沙哑,“苏爷爷让我给你带了罐他新酿的梅子酒,说能暖身子。”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跟着的老者,“苏爷爷说想念念安,我就把他老人家接来了。”
苏长老抖了抖身上的雪,捋着花白的胡须笑:“染丫头别嫌我老头子叨扰,实在是馋念安那小丫头的奶香了。”
孟初染连忙请老人进屋,砚之早已手脚麻利地烧起壁炉,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把屋里烘得暖融融的。念安被笑声吵醒,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地哼唧,姜墨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小家伙立刻抓住他胸前的玉佩,含在嘴里咂咂有声。
“你看这孩子,”苏长老凑过来看,眼睛笑成了条缝,“跟她娘小时候一个样,就喜欢抓着玉佩啃。”
孟初染端来刚温好的梅子酒,给苏长老和姜墨各倒了一杯,自己则拿了碗甜汤,坐在壁炉边小口喝着。酒液琥珀色的,在陶碗里轻轻晃,散出青梅的微酸和米酒的醇厚。
“还记得当年你们第一次去锁灵塔吗?”苏长老抿了口酒,忽然感叹,“那时墨小子才这么高,拿着把破剑就敢往里面冲,染丫头你呢,背着药箱跟在后面,脸都吓白了还嘴硬说不怕。”
姜墨低头逗着念安,闻言笑了:“那时候我哪知道里面有那么多机关,多亏师姐在我被藤蔓缠住时,扔了把火符救我。”
“你还好意思说,”孟初染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你非要抢那枚镇魂玉,我们能被追杀半个月吗?”
砚之在一旁听得入了迷:“姜大哥,你们真的见过会吃人的藤蔓?”
“比那更吓人的都见过,”姜墨刮了下念安的小鼻子,小家伙咯咯笑着,抓住他的手指往嘴里塞,“有次我们掉进个密室,里面全是白骨,墙上的血字会自己移动,染丫头当时……”
“不许说!”孟初染红了脸,把手里的果核往他身上扔,“明明是你吓得攥着我的手不放,第二天还嘴硬说只是不小心碰到。”
苏长老笑得胡子都在抖:“年轻真好啊,有闯劲。不像我们这些老头子,只能守着个破药庐,看看孩子享享清福。”他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眼神悠远,“说起来,当年若不是你爹娘把你托付给我,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早喂了山里的狼了。”
孟初染的动作顿了顿,往苏长老碗里添了些酒:“爷爷别说这些,您是我们的亲人。”
雪越下越大,拍打着窗户发出簌簌的声响。姜墨把念安放进摇篮,盖上绣着虎头的小被子,转身坐在孟初染身边,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凉,他用掌心慢慢焐着,像在焐一块失而复得的暖玉。
“明天雪停了,我带你去后山看看,”姜墨忽然说,“上次我打猎时发现片梅林,应该开了,念安肯定喜欢那香味。”
“好啊,”孟初染笑了,眼角的细纹在火光里显得格外温柔,“顺便把砚之也带上,让他学学怎么辨认毒蘑菇,省得每次采回来都要我先试毒。”
砚之正在啃麦芽糖,闻言含糊不清地喊:“我才没那么笨!”
众人都笑起来,笑声混着壁炉里柴火的噼啪声,在这雪夜里酿出了蜜似的甜。念安在摇篮里翻了个身,小嘴吧唧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苏长老喝得有些醉了,靠在椅背上打盹,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意。姜墨起身把自己的披风盖在老人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
孟初染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年在刀光剑影里挣来的岁月,终究是值得的。锁灵塔的凶险,追兵的紧迫,生死边缘的挣扎……都化作了此刻壁炉里的温暖,摇篮里的呢喃,和身边这个人掌心的温度。
“在想什么?”姜墨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把她的手整个包在自己掌心。
“在想,”孟初染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当年苏爷爷说我们八字不合,劝我们别在一起,现在他要是看到念安,肯定会说自己老眼昏花了。”
姜墨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肩膀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现在啊,就盼着念安快点长大,好给她梳小辫子呢。”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小了些,月光从云隙里钻出来,给雪地镀上了层银霜。壁炉里的火渐渐弱下去,只剩些炭火在暗红地发光,像颗跳动的心脏,守着这满室的安宁。
砚之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麦芽糖的糖渣。苏长老发出轻微的鼾声,念安在梦里咂了咂嘴,仿佛尝到了明天的梅香。孟初染闭上眼睛,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忽然觉得,这就是她这辈子最想要的——一间暖屋,一个爱人,一个孩子,还有几个能一起话旧的亲人,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慢慢把日子过成诗。
雪还在下,但屋里的人知道,明天太阳出来时,山路会被踩出崭新的脚印,梅林会飘来清冽的暗香,而他们的故事,还会在这柴米油盐的烟火里,继续往下写,写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