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敲过第三遍时，窗外的雨势忽然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画室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叩门。林奈把最后一支画笔放进笔筒，抬头看向窗外——路灯的光晕被雨雾揉成一团模糊的暖黄，画室里只剩下她和江言之的呼吸声，还有墙角那盆栀子花偶尔滴落的水珠声。
“雨好像没要停的意思。”江言之收拾画具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奈摊开的画纸上。那是幅未完成的油画，画布上的向日葵歪歪扭扭，花盘的阴影处还留着几道犹豫的笔触——她下午画到一半突然没了头绪，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此刻被雨水打湿的窗玻璃映在画布上，倒像是给向日葵镀了层朦胧的光。
林奈伸手碰了碰画布边缘，指尖沾了点未干的颜料：“可能是光影没找对。”她皱着眉，想起下午江言之帮她调的那盘橙黄色，当时觉得太亮，此刻在画室顶灯的照射下，倒像是真的有阳光从花盘里淌出来，“你调的颜色好像更适合……”
话音未落，头顶的灯管突然闪烁了两下，“滋啦”一声灭了。
画室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的微光透过雨幕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被雨水切割的光斑。林奈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肘撞到画架，金属支架与地面碰撞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别动。”江言之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让人安心的沉稳。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大概是他在摸打火机——他总在画具袋里备着一个，说是怕调色油凝固时需要烤一烤。
“嚓”的一声，橘红色的火苗窜了起来，照亮了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鼻尖沾着点不小心蹭到的钴蓝颜料，像落了颗星星。“别怕，应该是跳闸了。”他把打火机递过来，“拿着，我去看看电闸。”
林奈捏着温热的打火机，火苗在她掌心轻轻颤动，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她看着江言之的背影消失在画室角落的储藏室门口，那里堆着废弃的画框和旧画布，平时总让人觉得阴森，此刻被火光映着，倒像是藏着什么温柔的秘密。
储藏室里传来翻找工具的声响，夹杂着他低声的自语。林奈抱着膝盖坐在画架旁，火光在画布上跳动，竟让那幅未完成的向日葵活了过来——花盘的阴影处仿佛真的有阳光在流动，连她之前犹豫的笔触，都成了被风吹动的花瓣。
“找到了。”江言之的声音带着点雀跃，紧接着是金属工具碰撞的脆响。林奈听见他踩着凳子的声音，还有电闸被推上去的“咔嗒”声，可头顶的灯管依旧没亮，只有窗外的雨声更响了。
“好像不是跳闸。”他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带着点懊恼，“可能是保险丝烧了，我带的工具里没有备用的。”
林奈举着打火机站起身，火光晃过他的脸，看见他额角沾着点灰，大概是刚才在储藏室蹭的。“没事，”她把打火机往他那边递了递，“反正作业都写完了，等雨小了再走吧。”
江言之接过打火机，往画架旁的木箱上坐了下来。木箱里装着他平时收集的旧颜料管，两人并肩坐着，膝盖偶尔会碰到一起，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火光在他们之间明明灭灭，把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落满颜料的地板上。
“其实你下午那幅向日葵，”江言之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画布上，“不用改了。”
林奈愣了愣：“可是花盘的阴影太乱了……”
“不乱。”他打断她，声音很轻，“就像现在这样，被光和影子切得碎碎的，才像真的向日葵——你见过哪朵花的影子是规规矩矩的？”他拿起旁边的一支画笔，蘸了点未干的金色颜料，在画布边缘轻轻点了一下，“你看，这样是不是像雨里透进来的光？”
橘红色的火苗映在那点金色上，真的像有阳光从雨缝里挤了进来。林奈的心跳漏了一拍，忽然想起上周在植物园，他说“你画的花总像在笑”，原来他早就看懂了她画里那些说不出的心思。
“我以前总觉得，画画要画得像才好。”江言之转动着手里的画笔，颜料在他指尖晕开一小片橙黄，“后来看你画的速写，才发现有时候歪歪扭扭的，反而更像心里想的样子。”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火光把他的耳尖染成了暖红色，“就像……就像那天在温室里，我本来想跟你说……”
雨声突然变急，噼啪的声响盖过了他后面的话。林奈往前凑了凑，想问他想说什么，却看见他忽然站起身，把打火机往她手里一塞：“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蜡烛，储藏室好像有老师备的应急灯。”
他的背影消失在储藏室门口时，林奈低头看着掌心的火苗，忽然觉得这雨夜的画室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她伸手碰了碰画布上那点金色，指尖沾着的颜料带着他的温度，烫得她心里发暖。
没过多久，江言之举着一盏老式马灯走了出来。黄铜灯架上锈迹斑斑，玻璃罩里的灯芯燃着橘黄色的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晃动的剪影画。“找到这个，比打火机亮多了。”他把马灯挂在画架的横杆上，灯光立刻漫了开来，照亮了整个画室。
林奈看着他被灯光染亮的侧脸，忽然发现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钥匙——是上次去旧物仓时，他说怕弄丢特意配的备用钥匙，此刻在灯光下闪着光，和他发梢的水珠一样亮。
“其实你画的那幅栀子花，”林奈鼓起勇气开口，声音被雨声泡得软软的，“我看了好多遍，你在花瓣上画的光，比真的花还好看。”
江言之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时，马灯的光刚好落在他眼底。他的睫毛上还沾着点储藏室的灰，却丝毫不影响那双眼睛的亮，像盛着整个雨夜的星光。“那是因为……”他往前走了半步，马灯的光晕在他们之间晃了晃，“那是照着你的样子画的。”
雨声仿佛在这一刻停了。林奈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撞在画室的墙壁上，又弹回来，和马灯里灯芯的噼啪声混在一起。她看着江言之慢慢靠近，他的影子笼罩着她的，像张温柔的网，把所有的雨声和黑暗都挡在了外面。
“林奈，”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马灯的温度，“我想说的是……”
“我知道。”林奈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突然笑了。原来有些话根本不用说完，就像此刻马灯的光落在画布上，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落在彼此发烫的脸颊上，早就把所有的心意都说得明明白白。
江言之的嘴角也跟着扬起，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指尖沾着的颜料蹭在她的发梢，像朵小小的向日葵。“雨好像小了。”他说。
“嗯。”林奈点头，却没动。
马灯的光在画布上跳动，把那幅未完成的向日葵照得格外温暖。墙角的栀子花开得正盛，花瓣上的水珠滴落在花盆里，像在为这场安静的告白伴奏。林奈忽然觉得，这个雨夜的画室，会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光——因为有他在，连黑暗都成了温柔的背景。
后来雨停的时候，月亮从云里钻了出来，马灯的光和月光在地板上交织成一片。江言之帮林奈把画具装进袋子，手指碰到她的，两人都没躲。走到画室门口时，林奈回头看了一眼那盏挂在画架上的马灯，忽然想起他刚才没说完的话，其实她早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就像向日葵永远朝着光，他的目光，也永远朝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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