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风带着凉意掠过17号院，石榴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一片片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像给青石板路铺了层碎金。林奈蹲在西墙根，手里攥着把砂纸，正一点点打磨那架半朽的秋千架。木头表面的漆早就剥落了，露出里面浅黄的纹路，她磨得极轻，怕碰掉那些藏在木纹里的时光。
“歇会儿吧。”江言之提着桶清水走过来，桶沿晃出的水珠落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他把一块干净的抹布递过去，“我爷爷说，这木头是老榆木的，越磨越亮，急不得。”
林奈接过抹布擦了擦手，指尖还沾着木屑，带着点草木的清香。她抬头看他，他正弯腰检查秋千的铁链，阳光落在他发梢，把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染成了金棕色。铁链上的锈迹被他用钢丝球擦得差不多了，露出下面银灰色的金属光泽，像被擦亮的记忆。
“你说，当年外婆是不是就坐在这儿荡秋千？”林奈轻轻推了推秋千板，木板发出“吱呀”的轻响，像老人的叹息。
江言之直起身，走到她身后帮她扶住秋千：“我奶奶说过，她怀我爸爸的时候，总爱坐在这儿晒太阳，我爷爷就站在后面推，推一下，数一个数，说要数到孩子出生。”他的手掌落在秋千板上，慢慢往前送，“后来数到一千八百二十六的时候，我爸爸就降生了。”
林奈的心跳轻轻颤了颤。她想起外婆日记本里的话：“秋千荡得最高的时候，能摸到槐花的香。”她走到秋千旁坐下，木板刚好够两个人的位置，江言之也跟着坐了下来，两人的肩膀轻轻靠在一起，像两株依偎的石榴树。
“荡高点？”他问，声音里带着点期待。
“嗯。”林奈点头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秋千链上的刻痕——是些歪歪扭扭的小记号，像小孩子的涂鸦。她凑近了看，忽然笑了，“你看这个！”
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小人，一个扎着辫子，一个短发，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秋千，下面写着“奈&言”。刻痕不深，显然是用小刀轻轻划的，却能看出刻字人的认真。
“是我爷爷刻的。”江言之的指尖抚过那些刻痕，“他说当年总爱带着我爸爸来这儿，让孩子坐在腿上，教他认这些字。”
林奈忽然从包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朵槐花，是她昨天在木工房做的。“我外婆说，当年她总在秋千上挂个木牌，写着当天的天气，让我外公出门时能看见。”
江言之接过木牌，转身挂在秋千链上。风一吹，木牌轻轻晃动，和铁链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像在回应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絮语。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哨子，吹了一声，清亮的哨音漫过院子，惊飞了石榴树上的麻雀，“我爷爷给的，说当年他就是用这个叫我奶奶回家吃饭的。”
林奈笑着从包里掏出个瓷哨子，是外婆给的，粉白的釉面上画着朵小槐花：“我外婆说，她听见这个哨音，就知道该回家煮槐花粥了。”
两个哨子凑在一起，同时吹响时，声音交织成一片，像首简单的歌，漫过老座钟的“咔嗒”声，漫过石榴树的叶响，漫过整个院子。
午后的阳光渐渐斜了，落在堂屋的旧相册上。林奈和江言之并肩坐在秋千上，慢慢晃着，看光影在地上流淌。江言之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银质的槐花吊坠，花瓣上刻着极小的“言”字。
“我打了两个。”他把吊坠戴在她脖子上，指尖碰到她的锁骨时，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谁也没躲开。他从自己脖子上解下另一枚，吊坠上刻着“奈”字，“我爷爷说，好的约定，要刻在能摸到的地方。”
林奈的眼眶有点热，从包里拿出个小布偶，是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手里抱着颗石榴：“我绣了两个，这个给你。”布偶的衣角上绣着个小小的“言”字，针脚有点歪，却是她缝了三个晚上的成果。
江言之接过布偶，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像揣着件稀世珍宝。他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他用掌心慢慢焐着，直到两双手都变得温热。
“林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穿越时光的笃定，“我爷爷说，当年他在秋千上跟我奶奶说，要一辈子为她推秋千，不管风大雨大，都让她能摸到槐花的香。”他低头看着交握的手，“我想跟你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秋千还在轻轻晃着，木牌碰撞铁链的声响，老座钟的“咔嗒”声，远处的蝉鸣，都成了这句话的背景音。林奈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相册里那个推秋千的青年，想起石桌上的旧刻痕，想起老座钟里那些没说尽的话——原来所有的时光，都在为这一刻铺垫。
她反手握紧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画了个槐花的形状：“我外婆说，当年她坐在秋千上跟我外公说，要一辈子陪着他数石榴的颗数，不管岁月长短，都让他能尝到甜。”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落在秋千上的阳光，“我想跟你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秋千，把槐花香送过来，漫过两人的发梢。老座钟忽然敲响了五下，声音洪亮而沉稳，像在为这段跨越时光的约定，落下温柔的注脚。
林奈抬头时，看见外婆和江爷爷站在院门口，相视而笑，手里的槐花糕冒着热气，甜香漫过来，和院子里的时光融在一起。
秋千还在晃，载着两个年轻人的影子，晃过青石板上的碎金，晃过石榴树的枝桠，晃向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岁月深处——
那里有永不褪色的槐花，有永远结果的石榴树，有老座钟永恒的“咔嗒”声，还有一架秋千，在时光里，荡出了一辈子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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