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透过画室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斑。林奈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将那包槐花种倒进陶盆里。种子是从17号院老槐树的树洞里找到的，饱满的颗粒裹着层褐色的壳，像藏着整个春天的秘密。
“这样能发芽吗？”江言之的声音从画架后传来，他正用松节油擦拭那幅未完成的素描。画布上的少女身影被擦得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出裙摆扬起的弧度，像随时会从画里走出来。
林奈往陶盆里撒了把细土：“外婆说，老槐树的种子要在冬雪下埋过，开春才能破土。”她把陶盆搬到窗台上，刚好能晒到最暖的阳光，“就像有些故事，要等时间发酵，才能尝到甜。”
江言之放下画笔，走到她身边。窗台上还摆着那个铁皮盒，里面的信笺已经按日期整理好，最上面放着那支银质槐花簪，簪头的花瓣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我爷爷的工友说，他晚年总在院子里种槐花，却从没等到开花。”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簪子，“大概是心里的花没开，种下的树也不肯抽芽吧。”
林奈想起外婆留下的那串槐花项链，此刻正躺在她的书包里。链绳已经换过三次，唯有那朵干槐花，历经几十年风雨，依然保持着绽放的姿态。“其实他们心里的花，早就开了。”她轻声说，“只是开在了彼此看不见的地方。”
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赵晓曼抱着摞画册走进来，看见窗台上的陶盆，眼睛立刻亮了：“这是要种槐花树？我家后院有棵老品种，等开春了我剪枝来嫁接，保证开花又大又香！”
她放下画册时，不小心碰掉了最上面的一本，里面夹着的照片滑了出来——是林奈和江言之在17号院拍的那张，两人站在秋千旁，身后的石榴树红果满枝。赵晓曼捡起照片，忽然“呀”了一声：“你们看这背景里的老座钟！”
照片里的座钟指针停在三点一刻，和外婆信里提到的时间、江爷爷日记里写的时刻，分毫不差。阳光透过照片的塑封，在钟面上折射出点细碎的光，像谁在时光的另一端，轻轻眨了眨眼。
“我奶奶说，真心记挂一个人，连时间都会记得清清楚楚。”江言之把照片夹回画册，指尖在钟面的位置轻轻按了按，“就像这指针，不管过多少年，总会在心里停在那个时刻。”
林奈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翻到新画的一页——是幅正在画的油画，前景是17号院的秋千，秋千上坐着两个模糊的人影，背景里的老槐树下，站着年轻时的外婆和江爷爷，隔着时光遥遥相望，脸上都带着释然的笑。
“还差最后几笔。”她拿起画笔，蘸了点金色颜料，在老槐树的枝桠间点了几点，“这样就像有阳光从花里透出来了。”
江言之看着她落笔的动作，忽然从画架上取下一张新画布：“我也来画一幅。”他调了点温暖的橙黄色，在画布中央画了个小小的暖炉，炉边摆着两笼槐花糕，蒸汽袅袅升起，在半空凝成两朵相拥的槐花。
赵晓曼凑过来看，忽然指着暖炉上的花纹：“这不是17号院那个老暖炉吗？你连炉口的刻痕都画出来了！”
江言之的耳尖有点红：“我爷爷说，当年他总幻想回来后，和你外婆围坐在暖炉边，一个修钟，一个绣槐花，炉上的糕要放双倍的蜜。”他的笔尖在暖炉旁顿了顿，添了两个交握的手影，“现在看来，虽然他们没等到，却让我们替他们圆了。”
暮色渐渐漫进画室，将两幅未完成的画染成了暖黄色。林奈把那包槐花种的包装袋抚平，上面印着行小字：“种下一个约定，等春天来赴约。”她把包装袋夹进江爷爷的日记里，刚好夹在“勿等”那页的背面。
“等槐花开了，我们就把画挂在17号院的堂屋里吧。”林奈收拾画笔时，指尖碰到江言之的，两人都没躲，“让他们看看，没说出口的话，我们替他们画出来了。”
江言之点头，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陶盆上。细土安静地覆盖着种子，像覆盖着一段被温柔安放的过往。“还要告诉他们，”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像落在陶盆里的阳光，“有些等待虽然没结果，却能让后来的人，更懂得珍惜眼前的甜。”
画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将暮色和旧时光都关在了里面。林奈和江言之并肩走在楼梯间，脚步声在空旷里回响，像老座钟的摆锤，敲打着崭新的时光。
走到楼下时，江言之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枚用银线缠的槐花种，种子外面套着个小小的玻璃罩，罩子上刻着两个字：“待春”。
“给你的。”他把布包塞进她手里，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等你的陶盆发芽时，我们就把这个种在17号院的秋千旁。”
林奈握紧布包，种子的坚硬隔着玻璃传来，却带着种柔软的期待。她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整个冬天的暖。
“好啊。”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在对他说，也像在对时光里那两个未曾相守的人说，“我们一起等春天。”
晚风卷着落叶掠过操场，把远处的下课铃声送过来，混着两人的脚步声，像首未完的歌。林奈忽然觉得，那些遗憾的、错过的、未曾说出口的，都在这个初冬的夜晚，被悄悄酿成了新的期盼——
就像埋在土里的槐花种，只要心怀期待，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在阳光里，开出满树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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