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校园，像是被骤然抽走了紧绷的弦，显出一种松弛而空茫的宁静。行李箱的滚轮声在宿舍楼道里此起彼伏，夹杂着归心似箭的告别与约定。寒假，就这样带着清冷的空气，悄然降临。
315宿舍里，楚甜甜正手脚麻利地将最后一件毛衣塞进行李箱，嘴里还在兴奋地念叨着回家要吃的各种美食。林薇已经收拾妥当，靠在书桌边检查回家的车票信息。沈知遥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书架，将不带的书籍归置整齐。
许清淮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封面是浅蓝色星空图案的硬壳笔记本。但与其说是笔记本，它更像一本精心装订的手工相册，只是里面存放的并非照片。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封面，心跳有些失序。这是她准备在回家前，送给陆知夏的“礼物”，也是她埋藏了三年、此刻终于鼓足勇气想要交付出去的、最核心的秘密。
“清淮，你东西收拾好了没？下午的车可别误点了。”楚甜甜拉上行李箱拉链，抬头问道，目光触及许清淮面前那本独特的“相册”，立刻了然，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兴奋的揶揄，“哇！这就是你偷偷准备的那个‘大杀器’？终于要送出去了？”
林薇也投来关注的目光，语气温和：“想好了？”
沈知遥推了推眼镜，冷静补充：“根据前期互动数据模型分析，陆学姐接受并给予正向回应的概率高于百分之九十。成功率可观。”
许清淮脸颊微热，点了点头，将“相册”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素雅的纸袋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置一颗易碎的心。“嗯。”她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心。高数辅导期间那些心照不宣的靠近、指尖传递的温度、以及法学院楼下那句“以后，我的手，可以交给你来暖吗”的确认，给了她最终拿出这份礼物的勇气。她知道，这不再仅仅是“学妹”的心意。
她拿出手机，给陆知夏发了消息。
【许清淮】：学姐，你还在学校吗？我下午要回家了，有样东西想给你。
陆知夏回复得很快。
【陆知夏】：在法学院自习室。你过来吧。
深吸一口气，许清淮拿起纸袋，在室友们“加油”“等你好消息”的目光中，走出了宿舍。
法学院的复古红砖楼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肃穆而安静。许清淮熟门熟路地走到那间她们曾一起度过许多夜晚的小自习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陆知夏清冽的声音传来。
许清淮推门进去。陆知夏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的法学典籍，似乎在进行假期前的最后整理。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斑，让她冷峻的线条柔和了许多。看到许清淮，她合上书，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纸袋上，带着一丝询问。
“学姐。”许清淮走过去，将纸袋放在桌上，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紧，“这个……给你。等我走了之后，你再看好吗？”她怕自己面对陆知夏翻阅时的反应，会窘迫得想要逃离。
陆知夏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是将纸袋妥善地放在了自己书包的旁边。“好。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嗯。”许清淮应着，心里既轻松了些，又悬得更高。她不敢多留，怕泄露太多情绪，匆匆说了声“学姐再见，寒假快乐”，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自习室。
门被轻轻带上，自习室里恢复了安静。陆知夏的目光落在那个素雅的纸袋上，想起许清淮刚才那副视死如归又羞怯无比的模样，心底泛起一丝好奇与柔软。她并非没有收到过学弟学妹的临别礼物或感谢信，但许清淮这般郑重又带着神秘嘱咐的，是第一次。
她放下手中的笔，拿过纸袋，取出里面的“相册”。浅蓝色的星空封面，触手微凉。她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张用黑色针管笔细致勾勒的Q版画像。画中的女孩穿着陌生的蓝白色校服，扎着利落的马尾，神情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却眉眼坚定，正是高中时代的自己。画作的右下角，用清秀的字迹标注着日期——「×年×月×日，市辩论赛决赛，初遇光。」
陆知夏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她继续翻页。
一页又一页，全都是Q版画像。穿着不同季节的校服，在不同的场景下——辩论场上陈词的她、图书馆里安静看书的她、升旗仪式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她、甚至还有一张她靠在教室窗边，望着窗外发呆的侧影……笔触或许稍显稚嫩，但人物的神韵捕捉得极其精准，每一笔都能看出绘画者的用心。
每一幅画旁边，都配着简短的文字。有时是记录事件，有时是摘抄她当时在辩论赛中说过的一句金句，有时，只是绘画者当时的心情。
「今天学姐结辩时说‘自由与责任并行’，记了好久。」
「听说学姐模考又拿了第一，好厉害！要更努力才行！」
「高三最后一次看到学姐穿校服的样子，加油，一定要考上A大！」
日期，从高二，一直延续到高三毕业。
陆知夏的指尖停顿在最后一幅高中时期的画作上。那是她毕业离校那天，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的瞬间。旁边的文字是：「光要去更远的地方了。我会追上去的。A大，等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动，如同潮水般席卷了陆知夏。她一直知道许清淮关注她，她以为那份喜欢，始于大学，源于A大校园里的接触和了解。
可她从未想过，这份注视，开始得那样早，那样久。
她翻过这一页，后面是大学的部分。
画风明显成熟流畅了许多，场景也变成了熟悉的A大。开学报到那天她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的样子；辩论队招新时她坐在桌后的侧影；图书馆靠窗座位她低头书写的专注；法律科普活动时她讲解条款的认真；辩论决赛场上她结辩时的光芒四射；甚至还有她中暑时背着她奔跑的狼狈（旁边配字：「对不起学姐，但谢谢你背我。」），迷路时在奶茶店等她的小小期待，以及……高数辅导时，她低头讲解，而她偷偷画下她长睫的瞬间。
那些她经历过、或知晓、或未曾留意的瞬间，都被这支笔，这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凝固在这本厚厚的册页里。
这不是一本简单的画册。这是一个女孩，用三年时光，一笔一画，虔诚记录下的青春秘语，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暗恋远征，最完整、最赤诚的证明。
那句“因为……学姐你很优秀，一直是……是我的榜样”，此刻看来，是多么轻飘飘的掩饰。这哪里仅仅是“榜样”？这分明是贯穿了整个高中与大学初年，全力以赴的向往、笨拙却执着的靠近、和深沉如海的喜欢。
陆知夏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许清淮看她时总是亮得惊人的眼睛；她提到高中辩论视频时羞涩躲闪的神情；她对草莓蛋糕口味的精准“猜测”；她歌词里那句“收集你散落的语句，像收集夏季的雨”……原来，都不是偶然。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册的页脚，那里因为被反复翻阅，已经有些微微的毛边。这本册子，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曾被它的主人怎样珍重地凝视、抚摸。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撼、心疼、动容和某种迟来钝痛的情绪，在她素来冷静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她习惯了被人注视，习惯了优秀带来的关注，但她从未想过，有一个人，会这样沉默地、持久地、用这样一种方式，将她视为生命中的“光”，并为之付出了三年的努力，一步步，从屏幕那端，走到了她的身边。
理性告诉她，这或许有些过于沉重。但情感深处，那片被许清淮用真诚和执着一点点捂热的土壤，却无法抑制地生发出巨大的怜惜与……更加清晰的确认。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许清淮最后一条消息是登车前发的：「学姐，我上车啦。」
陆知夏指尖在屏幕上停顿良久，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滚，最终却只化作一句看似平静的询问：
【陆知夏】：相册，我看完了。
【陆知夏】：高二那年秋天，市辩论赛的视频……你是怎么看到的？
她需要确认，需要将这跨越时空的拼图，最后一块碎片严丝合缝地嵌入。
过了一会儿，许清淮的消息回了过来，带着一种被看穿秘密后的、认命般的坦诚：
【许清淮】：嗯……那天下午，我在学校机房，偶然点进了一个辩论赛的集锦链接。学姐，你当时是反方四辩，结辩时说“我们并非摒弃理想，而是要以现实的土壤，培育理想之花”。就是那句话……点亮了我那个有点灰暗的下午。后来，我顺着链接，找到了学校辩论队的账号，看到了更多……
后面的话，许清淮没有再说，但陆知夏已经明白了。
原来，命运的齿轮，在那个她早已遗忘的、寻常的辩论赛午后，就已经开始转动。她站在台上，阐述着关于理想与现实的辩词，却不知道，自己的话语，真的如同一颗种子，落进了一个陌生女孩的心田，并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开出了如此执着而绚烂的花。
陆知夏低下头，再次翻开那本手写相册，目光落在高中部分那些略显稚嫩的画作上，指尖轻轻拂过那个标注着“初遇光”的日期。
原来，她所以为的初遇——那个九月桂花香里，拖着行李箱、眼神怯生生又亮得惊人的女孩，早已在她的生命里，默默行走了很远很久。
光影沉寂的交叉路径，原来早已埋下伏笔。而她直到此刻，才真正读懂了，那份“喜欢”背后，沉甸甸的、跨越了三年的时光重量。
她合上相册，将它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拥抱住了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借着台灯光晕，偷偷描绘她身影的、陌生又熟悉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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