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像一枚冰冷的银币，嵌在城市浑浊的夜空里。临近子时，城南的老街早已沉睡，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在与月光争辉，却把阴影拉得更长、更浓。空气里飘着潮气和不远处河水带来的淡淡腥味。
林晞缩着脖子，站在“老榕茶社”斜对面的巷口阴影里。这家茶社门脸窄小，木质招牌老旧得快要看不出字迹，窗户黑漆漆的，怎么看都不像还在营业的样子。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影子比平时更沉、更凉。墨就在那里，像一团蛰伏的冰，无声无息。这种感知很奇妙，不完全是视觉或触觉，更像一种直接印在脑子里的链接，让他知道“他就在那儿”。这份认知带来一丝诡异的安全感，但更多的还是绷紧神经的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向子时三刻。
深吸一口气，林晞压了压帽檐，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站在了那扇斑驳的木门前。门上没锁，他犹豫了一下，按照那褪色秘文上的指示，抬手。
叩、叩、叩—— 停顿。 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门内毫无动静。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个荒唐的恶作剧时，“吱呀”一声轻响，木门拉开一道窄缝。缝隙里没有光，只有更深的黑暗，以及一只浑浊不堪、眼白过多的眼睛，正从里向外打量着他。
那目光像冰冷的黏液，滑过林晞全身，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找谁？”一个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
林晞心脏狂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买点特别的‘茶叶’。”
“我们这儿只有陈茶，没有特别的。”门内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回应着暗号。
“…陈茶喝腻了，就想尝尝鲜的，听说…月圆夜的‘新茶’别有一番风味。”林晞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细汗。
门内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在评估。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那只眼睛挪开了，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引子。”
林晞赶紧从背包里小心地取出那本《淮阴异闻杂纂》的原始抄本，翻到显形的那一页，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书页被拿走。门内传来细微的翻动声，然后是几乎不可闻的、似乎是满意的哼声。
“进来吧。脚步轻点，别惊了‘茶’。”话音落下，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更宽的缝隙，刚好容一人侧身通过。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楼梯，深不见底，只有最下面隐约透出一点摇曳的、非自然的光晕，空气里混杂着陈茶、香火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腥甜气味。
林晞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死寂的街道，一咬牙，侧身挤了进去。
他刚一踏入，身后的木门就无声地关严，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楼梯陡峭而昏暗，墙壁摸上去潮湿而冰冷。他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影子如影随形，那份冰冷的联系变得愈发清晰。
越往下，那种奇异的气味越浓，隐约的嘈杂声也渐渐传入耳中。那不像人类市场的喧闹，更像是许多压低的、古怪的嘶语、摩擦声和偶尔响起的、音调奇异的金属敲击声混在一起。
终于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林晞倒吸一口冷气，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所有心神。
这根本不是什么地下茶室，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溶洞！穹顶高悬，倒挂着发出幽幽磷光的奇异钟乳石，提供了主要照明。粗糙的岩石地面和天然形成的平台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存在”。
有裹在厚重斗篷里、身形佝偻的；有皮肤闪烁着鳞片光泽、瞳孔竖立的；有漂浮在半空、只是一团模糊光影的；甚至还有一个摊位上，摆满了各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骼和干枯草药，后面坐着的摊主长得活像一只巨大的、穿着马甲的山羊！
这就是“暗集”。一个隐藏在都市之下的、非人生物的聚集地！
各种古怪的语言、嘶嘶声和心灵感应式的交流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背景音。空气里那股腥甜味更重了，还混合着金属锈蚀、臭氧和某种腐殖质的复杂气味。
林晞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既因为恐惧，也因为一种目睹奇迹般的震撼。他僵在原地，几乎忘了呼吸。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阴影烙印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冰冷意念传来，引导着他的视线望向溶洞深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摊位，铺着深蓝色的绒布，上面零星摆着几块看起来灰扑扑的石头和几件不起眼的金属制品。摊主是一个穿着褪色长袍、整个人都笼罩在兜帽阴影里的身影，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
墨在指引他。那个摊位，或许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林晞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拉了拉衣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误入此地的、大惊失色的人类。他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奇形怪状的存在，朝着那个角落摊位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钢丝上。他能感觉到无数道非人的视线或感知从他身上扫过，有的好奇，有的漠然，有的则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待食物的贪婪。
他终于站在了那个摊位前。兜帽摊主抬起头，帽檐下的黑暗比溶洞的阴影更加浓郁，完全看不到面容。只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冰冷而审视。
林晞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该怎么开口？直接问“幽昙”？
他感觉脚下的影子，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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