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昌号渡轮劈开浑浊的江面,将晨雾与码头的轮廓远远抛在身后。沈子玉靠在甲板的雕花栏杆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银项圈上的刻痕,江风卷着水汽掠过他的脸颊,却吹不散眼底的阴霾——码头边那个蓝布衫妇人的身影,还有她手里绣着山茶花纹的布包,像一根细密的针,反复刺着他的思绪。直到宋秋桦将一件粗布外套搭在他肩上,他才猛地回过神,抬头撞见对方关切的眼神。
“在想那个妇人?”宋秋桦的声音压得很低,江面上的风声刚好将话语裹住,“从码头到现在,你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岸边的方向。”
沈子玉攥紧外套的衣角,布料上还带着宋秋桦身上淡淡的草药味,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两下,才低声道:“那个布包……是我娘绣的。去年她走的时候,把布包留给了我,说里面装着能‘保平安’的东西。可我明明把它锁在蛊寨的木箱里,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妇人手里?”
宋秋桦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等到了汉口,咱们找家客栈歇脚,你慢慢跟我讲你娘的事。现在先把心稳住,五毒教的人既然敢在江上设伏,就说明他们盯着咱们呢,别让他们看出破绽。”
沈子玉点了点头,将银项圈重新塞进怀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江风渐大,吹得桅杆上的帆布猎猎作响,远处的天空已经染上了整片金红,日出的光芒将江面铺成一条闪烁的锦缎。可他没心思看这景致,只觉得那片金光里,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渡轮上的他们。
接下来的几日,渡轮在江面上平稳航行。柳萧每日的乐趣就是揣着铜板去甲板的小货郎那里买肉包子,偶尔还会拉着谢清书比谁能把包子扔得更远;苏怜竹则整日守在船舱里,将阿岩给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又用雄黄粉调和出几种不同的驱虫药粉,分装在小瓷瓶里分给众人;谢清书时常靠在窗边摇着折扇,看似在欣赏江景,实则目光一直留意着船上的旅客,但凡有行迹可疑之人,都会被他记在心里;宋秋桦则一边陪着沈子玉熟悉汉口码头的路线图,一边和船家打探前方水路的情况,生怕再遇到五毒教的埋伏。
沈子玉的话渐渐多了些,会主动和苏怜竹讨论蛊虫的习性,也会跟着柳萧一起去甲板上透气。只是每当有人提起“新疆”两个字,他的眼神还是会不自觉地黯淡下去,手指也会悄悄攥紧线索册的封皮。宋秋桦看在眼里,却没有再追问——他知道,有些事,要等沈子玉自己愿意说出来。
第五日傍晚,渡轮终于抵达汉口码头。夕阳将码头的青砖地面染成暖橙色,往来的商船挤在岸边,挑夫们扛着货箱匆匆穿梭,叫卖声、船鸣声、马蹄声混在一起,比蛊寨的市集热闹了十倍不止。柳萧刚下船就拉着众人往码头边的包子铺跑,嘴里嚷嚷着要弥补这几日船上干粮的“委屈”,谢清书无奈地摇着折扇跟在后面,苏怜竹则细心地将装着药粉的瓷瓶揣进怀里,沈子玉走在最后,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眼神里终于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鲜活。
他们在码头附近找了家名为“悦来客栈”的小店住下,宋秋桦特意订了两间相邻的客房,一间给柳萧和谢清书,一间给苏怜竹和沈子玉。安顿好行李后,众人聚集在客栈的大堂里,围着一张方桌讨论接下来的行程。
“从汉口到新疆,陆路得走差不多一个月,”谢清书将一张泛黄的地图铺在桌上,用折扇指着上面的路线,“咱们可以先坐马车到西安,再从西安转乘驼队,走丝绸之路的北线,这样能避开一些偏僻的山林,减少遇到蛊虫的风险。”
柳萧咬着肉包子,含糊不清地说:“管他走哪条路,只要能追上五毒教的人就行!对了,咱们要不要在汉口买些武器?我这把短刀用着虽然顺手,可要是遇到成群的蛊虫,怕是不够用。”
苏怜竹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该补充些物资。阿岩给的草药不多了,咱们得买些雄黄、艾草之类的药材,再做些驱虫香囊。另外,还得准备些干粮和水,路上有些地方荒无人烟,很难买到东西。”
宋秋桦看向沈子玉:“子玉,你之前跟你爹来过汉口,知道哪里能买到这些东西吗?”
沈子玉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手指轻轻点了点汉口城西的位置:“城西有个‘百草堂’,是咱们苗寨人开的药铺,里面有很多驱虫的草药,价格也公道。武器的话,城南的‘铁匠铺’能打制苗家的短刀和弩箭,我爹之前在那里买过一把弩,威力很大。”
“好,那咱们明天就分头行动,”宋秋桦拍了拍手,定下计划,“清书,你跟我去百草堂买草药;萧哥,你去铁匠铺买武器;竹子,你去市集买些干粮和水;子玉,你跟竹子一起,帮她多拿些东西。咱们中午在客栈汇合,下午就出发去西安。”
众人齐声应道,各自散去。沈子玉跟着苏怜竹走出客栈,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怜竹看他一直低着头,忍不住轻声问:“子玉,你是不是还是担心去新疆的事?”
沈子玉抬起头,看着苏怜竹温柔的眼神,心里一暖,点了点头:“我不是害怕危险,就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那个码头的妇人,还有江面上看到的那个穿青布衫的女人,她们好像一直在跟着我们,而且我总觉得,她们的目标是我,不是我们这群人。”
苏怜竹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艾草图案的香囊,递到他手里:“这个香囊是我刚才在客栈门口买的,能驱邪避灾。别担心,咱们这么多人在一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一起面对的。你看宋大哥和柳萧,他们那么厉害,谢清书也很聪明,咱们一定能查到真相的。”
沈子玉接过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的艾草香让他心里安定了不少。他点了点头,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谢谢你,苏姐姐。”
第二天一早,众人按照计划分头行动。宋秋桦和谢清书去了城西的百草堂,药铺的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苗寨老人,一看到他们身上的苗家服饰,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得知他们要买驱虫的草药,老人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雄黄、艾草、菖蒲等药材,还特意送了他们一小瓶自制的驱虫药酒,说涂在身上能防大多数蛊虫。
柳萧在城南的铁匠铺里挑了两把锋利的短刀,还买了一把弩和二十支弩箭,扛着武器回到客栈时,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苏怜竹和沈子玉则买了满满两大袋干粮和水,还有一些用来装草药的小瓷瓶,沈子玉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特意给众人买的糖糕。
中午时分,众人在客栈的大堂里汇合,将买到的物资堆在桌上。宋秋桦清点了一下,确认没有遗漏后,便让伙计去雇马车。没过多久,伙计就带来了一辆宽敞的马车,车夫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常年跑西安的路线,对路况很熟悉。
众人将物资搬上马车,柳萧第一个跳上车厢,占了靠窗的位置,谢清书和苏怜竹坐在中间,宋秋桦则和沈子玉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车夫甩了甩马鞭,马车缓缓驶出汉口城,朝着西安的方向驶去。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沈子玉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渐渐变化的景色——汉口城外的稻田渐渐变成了低矮的丘陵,路边的树木也从高大的樟树变成了耐旱的白杨树。他打开车窗,风里带着一股干燥的气息,和江南的湿润截然不同。
“第一次走陆路吧?”宋秋桦递给她一块糖糕,“这是你早上买的,味道不错。”
沈子玉接过糖糕,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点了点头:“之前跟我爹来汉口,都是坐渡轮,没走过这么远的陆路。没想到外面的景色和蛊寨差这么多。”
谢清书摇着折扇,笑着说:“这还只是刚开始,等咱们到了西安,再往西北走,景色会更不一样。新疆那边有大片的沙漠和草原,还有高耸的雪山,跟江南的小桥流水完全是两个世界。”
柳萧凑过来,好奇地问:“那新疆有没有肉包子?比汉口的还好吃吗?”
众人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车厢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沈子玉看着眼前的伙伴们,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了些——或许,这次去新疆,真的能查到真相,也能弄清楚码头妇人的身份和娘留下的布包的秘密。
接下来的十几天,马车一直在官道上行驶。他们白天赶路,晚上就在沿途的驿站或客栈歇脚。一路上,他们遇到过贩卖丝绸的商队,也遇到过放牧的牧民,还看到过穿着军装的士兵在路边巡逻。谢清书凭借着出色的口才,从商队那里打探到了不少关于新疆的消息,说最近新疆的叶尔羌古城附近不太太平,经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出没,还传出过有人被蛊虫咬伤的消息。
“看来五毒教的人确实在新疆,”宋秋桦皱着眉头,“叶尔羌古城……我之前在书上看到过,那里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也是西域古国的遗址,据说藏着很多古代的法器和宝藏。五毒教要找的能炼化蛊引的法器,说不定就在那里。”
苏怜竹点了点头:“咱们得加快速度了,要是让他们先找到法器,炼化了蛊引,后果不堪设想。”
柳萧握紧了手里的短刀:“怕什么!只要咱们追上他们,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沈子玉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将怀里的银项圈握得更紧了。他想起江面上看到的那个穿青布衫的女人,想起她戴着的银项圈,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个女人,会不会和蛊寨里失踪的阿吉有关?阿吉的银项圈上也有同样的刻痕,而且阿吉失踪前,也曾说过要去新疆找“能救寨里人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一阵激动,他正想告诉宋秋桦,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掀开帘子,一脸紧张地说:“前面的路被堵了,好像有一群人在那里打架。”
众人立刻警惕起来,宋秋桦示意大家不要出声,自己先下车查看。他走到马车前面,只见不远处的官道上,一群穿着黑衣的人正围着几个穿着白衣的人打斗,黑衣人的手里拿着弯刀,白衣人的手里则拿着长剑,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地上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鲜血染红了路边的草地。
“是五毒教的人?”柳萧也下了车,握紧了手里的短刀。
谢清书摇了摇头:“不好说,五毒教的人通常穿着青布衫,而且擅长用蛊,不会这样直接打斗。这些人看起来像是江湖上的帮派仇杀。”
宋秋桦点了点头:“不管是什么人,咱们都别卷进去。车夫,能不能绕路走?”
车夫摇了摇头:“前面是唯一的官道,绕路的话要多走三天,而且绕路的那条路很偏僻,经常有土匪出没。”
宋秋桦皱了皱眉,正想再想办法,忽然听到那群白衣人中有人喊道:“我们是昆仑派的人,正在追捕魔教妖人,还请各位江湖同道相助!”
昆仑派?宋秋桦心里一动,他之前在蛊寨的书里看到过,昆仑派是西域的名门正派,擅长用剑,而且和五毒教素有仇怨。如果这些白衣人真的是昆仑派的人,说不定能从他们那里打探到更多关于五毒教的消息。
“咱们去帮忙!”宋秋桦对众人说,“昆仑派和五毒教是仇家,要是能和他们搭上关系,对咱们追查五毒教有好处。”
柳萧立刻兴奋起来:“好啊!早就想跟人打架了!”
谢清书和苏怜竹也点了点头,沈子玉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跟着众人下了车,握紧了怀里的银项圈。
宋秋桦率先冲了上去,手里的短刀朝着一个黑衣人的后背刺去。黑衣人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袭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柳萧也跟着冲了上去,挥舞着短刀,将两个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谢清书则用折扇挡住了一个黑衣人的弯刀,苏怜竹从怀里掏出一把药粉,撒向黑衣人的眼睛,黑衣人的眼睛被药粉刺激得睁不开,谢清书趁机用折扇的扇骨打在他的脖子上,黑衣人立刻晕了过去。
沈子玉站在一旁,虽然没有动手,但他留意到黑衣人的腰间都挂着一个黑色的香囊,香囊上绣着一条蛇的图案——那是五毒教的标志!他心里一惊,连忙喊道:“宋大哥,他们是五毒教的人!他们的香囊上有蛇的图案!”
宋秋桦等人一听,更加警惕起来。昆仑派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对着宋秋桦抱了抱拳:“多谢各位相助,我是昆仑派的弟子李默,敢问各位是哪路英雄?”
“我们是苗寨来的,正在追查五毒教的人,”宋秋桦也抱了抱拳,“我叫宋秋桦,这几位是我的伙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昆仑派的朋友。”
李默一听,眼睛一亮:“原来是苗寨的英雄!我们昆仑派一直在追查五毒教的行踪,听说他们最近在叶尔羌古城一带活动,想找一件古代的法器,我们正往那里赶,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他们的埋伏。”
“我们也是要去叶尔羌古城,”宋秋桦说,“我们怀疑五毒教要找的法器,就是能炼化蛊引的东西。不如咱们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李默欣然同意:“好啊!有各位相助,咱们一定能打败五毒教的人!”
众人收拾了一下,将受伤的昆仑派弟子扶上马车,然后一起朝着叶尔羌古城的方向驶去。沈子玉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渐渐西斜的太阳,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叶尔羌古城越来越近了,真相也越来越近了,可他总觉得,前方还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他们。
马车行驶了五天,终于进入了新疆的境内。眼前的景色彻底变了样,低矮的丘陵变成了大片的沙漠,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路边偶尔能看到几棵高大的胡杨树,还有成群的骆驼在沙漠里行走。空气变得更加干燥,风里带着一股沙子的味道,吹在脸上有些疼。
沈子玉打开车窗,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景色。他看到沙漠里有一些穿着长袍的人,骑着骆驼,手里拿着鞭子,嘴里吆喝着,像是在放牧。路边还有一些用土块砌成的房子,屋顶是平的,墙上画着一些彩色的图案,和蛊寨的吊脚楼完全不同。
“那些是维吾尔族的牧民,”李默坐在旁边,看到沈子玉好奇的样子,主动解释道,“新疆有很多少数民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回族……他们都有自己的习俗和文化。前面就是叶尔羌古城了,咱们今晚可以在古城里的客栈歇脚。”
沈子玉顺着李默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沙漠里,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城池,城墙是用土黄色的砖块砌成的,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城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叶尔羌古城”五个大字。
马车驶进古城,里面比沈子玉想象的还要热闹。街道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店铺,有卖丝绸的、卖地毯的、卖水果的,还有卖烤包子和手抓饭的。街上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穿长袍的维吾尔族大叔,有穿花裙子的哈萨克族姑娘,还有戴着手帕的回族妇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热情的笑容,嘴里说着沈子玉听不懂的语言,偶尔有懂汉语的人,会主动跟他们打招呼。
柳萧一进古城就被街上的烤包子吸引了,拉着谢清书就往包子铺跑,苏怜竹则好奇地看着路边店铺里的地毯,宋秋桦和李默则在前面找客栈。沈子玉跟在后面,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充满了新奇——这就是新疆,和蛊寨完全不同的地方,这里的人、这里的景、这里的空气,都让他觉得既陌生又亲切。
他们在古城中心找到了一家名为“丝路客栈”的小店,客栈的老板是个维吾尔族大叔,名叫买买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