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被瓷小心翼翼安置在医疗中心最里间的特护病房后,便再度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这一次,他的脸色不再是单纯的苍白,而是隐隐透出一股灰败之气,仿佛生命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刮去了一层。瓷的眉头整日紧锁,指尖萦绕的风灵之力几乎未曾停歇,如同最精密的织网,一丝丝修补着法那濒临破碎的精神识海。美派人送来的中枢区特效药剂装在精致的低温箱里,俄则如同沉默的山峦,将他带来的、散发着极地寒气的稀有晶核置于病房角落,以其自然散逸的能量辅助稳定环境。
法的这场豪赌,代价惨重,但并非没有收获。美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戏谑之色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偶尔与瓷交换眼神时,会流露出一丝“或许真的错怪他了”的犹疑。俄依旧沉默,但他主动接过部分外围防务的举动,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软化。压抑在踏朝基地上空的猜疑阴云,似乎被法近乎自毁的行为撕开了一道缝隙。
然而,这用半条命换来的喘息之机,却建立在另一股更加危险的力量即将失控的边缘。
英彻底守在了法的病房门外。他不再像少年时期那样焦躁地踱步或蜷缩在角落,而是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背脊挺直地靠墙站立。身形已是完全的成年男子轮廓,肩宽腰窄,肌肉线条在安静的站立中依然贲张着力量感。曾经略带柔软的脸部线条变得硬朗锋利,下颌线绷紧,琥珀色的眼瞳深处,昔日依赖与懵懂已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压抑着骇人风暴的威严所取代。他甚至不需要任何动作,仅仅是存在本身,就让整个医疗中心的走廊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当医疗人员推着轮椅,载着灵魂极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癫狂的李贺和其他两名“复活者”,不得已需要经过这条走廊去做例行检查时,英的反应成为了所有人噩梦般的经历。
他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脖颈仿佛带着金属轴承转动的涩响。那双冰冷的眸子,精准地锁定轮椅上的李贺。没有怒吼,没有威胁的龇牙,甚至脸上肌肉都纹丝不动。但那股从他身上弥漫出的恨意,却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空气,直抵目标。那恨意并非沸腾的怒火,而是某种更古老、更纯粹的东西——像是对某种不该存于世上的“错误”的绝对否定,带着俯视蝼蚁般的冷漠,却又蕴含着能将灵魂都冻结的毁灭欲。
李贺每次接触到这目光,都会像被电击般剧烈地抽搐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指甲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喉咙里发出被扼住似的、充满恐惧的嗬嗬声,大小便失禁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推着轮椅的医护人员更是脸色煞白,冷汗浸透后背,几乎是推着轮椅狂奔而过,只想尽快逃离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凝视范围。整个走廊都会因此死寂数分钟,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消散。
更让基地高层心头警铃大作的是,英对于法与李贺之间物理距离的极端敏感,已发展到近乎一种病态的领域规则。
一次,法短暂恢复了一丝模糊的意识,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瓷为了判断他的精神状况是否与李贺等“复活者”的灵魂异动有关,决定冒险进行近距离观测。在严密防护下,李贺的病床被推入病房,与法的病床相隔约三米,中间由瓷和两名高阶治疗系异能者阻隔。
就在李贺的床轮碾过病房门槛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威压如同爆炸的冲击波,骤然从门外英的立足之地轰然扩散!走廊的灯光疯狂闪烁,电压不稳发出滋滋哀鸣,墙壁上的浮灰簌簌落下。英原本靠墙的身影瞬间挺直,周身空气扭曲,仿佛有漆黑的阴影在他身后咆哮欲出。他没有踏入病房,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双眼睛,已彻底化为两颗燃烧着幽冥之火的琥珀,死死钉在李贺身上。那目光中传递出的不再是警告,而是死亡的最终宣判——一种“你竟敢用你污秽的存在玷污这片领域”的滔天暴怒。
病房内的温度骤降,瓷的脸色瞬间凝重,他立刻抬手打出一个手势,低喝道:“退出去!快!”
李贺的病床被以最快的速度倒推而出,房门“砰”地一声巨响关上。直到门板彻底隔绝了内外,病房内那令人牙酸的压迫感才如同潮水般退去,但空气中仍残留着冰冷的寒意。英依旧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燃烧的火焰缓缓熄灭,重新归于死寂的冰冷,但他堵在门口的身影,比任何锁具都更能宣告——此路不通。
此事之后,一条无形的禁令在踏朝高层中悄然形成:绝不能让李贺及其同伴进入距法病房百米之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英对李贺的恨,已非寻常恩怨,更像是一种根植于本能深处的清除欲。这种恨意的源头,无人敢深究,只觉得背脊发凉。
美在一次仅有俄和瓷在场的小范围会议上,揉着眉心叹道:“那小子看李贺的眼神……我算是明白了,那不是恨,那是‘净化’。他觉得李贺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需要被抹掉的污点。他对法的保护……已经扭曲了。”
瓷沉默地擦拭着一个茶杯,良久才道:“他的情感模式,不能以常理度之。那种‘所有权’的意识,强烈得近乎……规则化。”
俄则用他特有的冰冷语调,给出了一个一针见血的结论:“领域意识。王,不容侵犯。” 这句话让美和瓷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病床上,法在意识的深海偶尔浮沉。短暂的清醒时刻,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英渡入他体内的能量——一股精纯却夹杂着死亡气息的暖流,强大而陌生。他能“看”到守在一旁的英,那已然成熟的、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侧脸。这不再是他可以轻易安抚和引导的少年,而是一头已然长成、獠牙毕露的凶兽,暂时收敛爪牙,匍匐在他身边,维系着一种危险而脆弱的平衡。法深知,这平衡如履薄冰,维系它的,或许只剩下昔日“驯养”残存的一丝惯性,以及……英心中那份扭曲却真实的“所有权”意识。
他必须尽快真正地恢复力量,否则,第一个被这失控力量反噬的,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而英,在日复一日的守护中,那冰冷的表象下,某种决断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凝固。王的耐心正在耗尽。一些碍眼的尘埃,终须拂去。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个既能彻底清除污秽,又不会惊扰到他所有物的……完美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