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先生

◎墨妄讲书的名声越传越广，来听书的人络绎不绝，乡亲们见了他都恭敬地喊一声“墨先生”◎

墨妄说得入了迷，一口气讲了好几回。孩童们早已停下戏水，围在柳树下静静回味，目光却不住地打量着这位眉清目秀的说书人，满是好奇。

直到讲到第五回“发矫诏诸镇应曹公 破关兵三英战吕布”，正到精彩处，巷口传来几声呼唤——是忙活完农活的大人们来叫孩子回家吃饭了。

可当他们走近，墨妄激昂的讲述声便钻入耳中，那句“虎牢关下，吕布横戟立马，无人敢敌”刚出口，几位大人脚步一顿，竟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凑在人群外围静静听了起来。

讲到第七回，墨妄猛然回过神，压低声音问石青：“现在是不是该吃午饭了？”

“嗯！”石青用力点头，指了指天上的日头，“都快晌午了，估摸着各家的饭香都飘出来了。”

“哦！”墨妄恍然大悟，转身面向围拢的人群，一拍手朗声道：“哎呀！瞧我这记性！都快晌午了，大伙赶紧散了回家吃饭吧！莫让家里人等急了！”

他顿了顿，又笑着补充：“放心！下午我还来这儿，接着给大伙讲三英战吕布的后续！”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不知是谁拔高了嗓门喊了一嗓：“先生啊！敢问您从哪儿来？下午可一定要来啊！”

人群瞬间沸腾，孩童们蹦跳着附和，大人们也笑着颔首：“对啊对啊！先生可别忘了！”“下午早点来！我们还来听！”

“呃……好好好！”墨妄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摆手笑道，“大家放心，下午一定来！快散了吧，回家吃饭要紧！”

人群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孩童们边走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的剧情，大人们也三五成群地闲聊着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叮嘱墨妄下午务必准时来。

……

饭后日头正盛，墨妄揣着几分期待回到小巷，却见巷口只围了些叽叽喳喳的孩童，正踮着脚朝路口张望，上午驻足听书的大人们反倒没了踪影。

墨妄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目光扫过人群，一把揪过个圆滚滚的小胖子，笑着问道：“哎，小胖子，你家大人呢？上午不是还听得挺入神的吗？”

小胖子被揪着后颈，鼓着腮帮子瞪圆了眼睛，一脸气鼓鼓的模样：“果然！长得好看的人，脑子都不太好使！”

“长得好看？”墨妄瞬间松开揪着小胖子的手，手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神亮了几分，全然没在意小胖子刚才的抱怨，满脑子都是这句夸赞。

墨妄摸着脸颊嘿嘿直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语气带着藏不住的得意，却还故意装出谦虚的样子：“嘿嘿，没有啦没有啦！也就一点点小帅而已~ 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小胖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双手叉腰踮着脚嚷嚷：“切！这个点谁家大人有空来啊？农活都堆成山了！还有还有，你上午说的《玄界争霸：三国道统纪》，净是些打打杀杀的，我们小孩才不感兴趣呢！”

“咦？不感兴趣？”墨妄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眼珠子飞快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拍了下手道：“那我知道了！保管你们听得挪不开脚！”

“咳咳！”墨妄清了清嗓子，往前站了半步，声音亮堂了几分，直白说道：“这次不讲打打杀杀的了，要讲的是《三界轮回：西行证道记》！”

孩子们眼睛一亮，瞬间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催促：“快讲快讲！”

墨妄清了清嗓子，抬手作拱手状，语调抑扬顿挫地吟道：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诗句落毕，巷子里的孩童们皆屏息凝神，眼神里满是期待。

……

墨妄滔滔不绝讲到戌时，才在孩子们的意犹未尽中收声。

墨妄刚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巷口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石青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可算找到你了，天都黑透了，该回去了。”

墨妄望着孩子们散去的方向，眉头微蹙，转头对石青叹道：“哎！现在也就小孩子愿意留下来听我讲书了，大人们都忙着农活，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你先同我回去吃了晚膳再说。”石青走上前，不由分说拉起墨妄的手腕便往巷外走。

……

饭桌上，墨妄狼吞虎咽地干饭，放下碗筷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对了，石青，你还没说我这讲书的事儿该咋办呢？”

石青放下筷子，挠了挠头：“我也不懂啥做生意的门道啊！不过我知道，清早的集市最是热闹，人来人往的全是赶集的乡亲。”

墨妄眼睛一亮，拍了下大腿：“那可太棒了！”话音刚落，就兴冲冲地起身往外走，连碗都忘了收。

石青寻到墨妄时，见他正借月光在大石上俯身书写，笔尖在石面划出道道痕迹。

你在干嘛？”石青的声音打破了夜的静谧。

墨妄闻声抬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你来啦！”说着，伸手将石青拉到巨石前，指着上面的字迹，“你看哈！以后我卯时到巳时在集市上讲《玄界争霸：三国道统纪》，未时到戌时在老槐树下讲《三界轮回：西行证道记》，怎么样？”

石青盯着字迹看了几秒，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这个计划不错！”他点头赞许，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既占了集市的热闹，又不耽误老听众，完全可以一试！”

次日天刚亮，集市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墨妄找了块空地铺开草席，清了清嗓子开讲，他用词平实直白，把《玄界争霸》里的厮杀场面说得通俗易懂。

没过多久，周围就围满了赶集的人，挑担的、买菜的都纷纷驻足，听得入了神，时不时还跟着情节惊呼几声。

午后日头渐斜，老槐树枝叶婆娑，墨妄准时扛着小木箱赶来，刚放下担子，等候多时的孩子们就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喊着“墨先生快讲”。

日子一天天过，石父的身子也一天天瘦下去，脸颊塌了坑，胳膊细得像柴禾，连走路都得扶着墙慢慢挪。

这天，墨妄照常来集市开讲，只是肩头多挎了个铁盆子，乡亲们只当是他装杂物的，并未在意。

他依旧用词平实，把《玄界争霸》的情节说得通俗易懂，引得听众阵阵叫好。

讲到高潮处，听众欢呼不断，墨妄高声道：“乡亲们！觉得讲得好，就往这铁盆里扔几文钱鼓励下，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听众们闻言愣了愣，稍作犹豫，不知是谁先“当啷”一声往铁盆里扔了个铜板，紧接着，更多的铜钱接连落下，叮铃哐啷的声响混着众人的笑声，在集市上格外热闹。

墨妄本没抱多少期待，可看着铁盆里叮当作响的铜钱，眼眶瞬间热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我一定把故事讲得更精彩！”

......

墨妄一进门就把沉甸甸的铁盆往石青手里塞：“你看！乡亲们给的打赏！”

石青愣在原地，指尖触到冰。凉的盆沿和满盆的铜钱，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喉结动了动没出声。

石父扶着门框踉跄冲出来，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门框，声音带着急促：“这钱我们不能要啊！墨妄，你辛苦挣来的，该你自己留着！

石青刚迈出脚步想扶父亲，墨妄已抢先一步扶住石父摇摇欲坠的身子，声音急切：“叔叔！您慢点，别摔着！

墨妄蹲下握住石父的手，眼眶微红：“叔，您收下！若不是您收留，我还在外面流浪呢！你们供我吃供我喝，现在家里有难处，我咋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石父的双手不住颤抖，指尖攥得发白，显然还在犹豫。

墨妄又补了一句，语气带着几分恳切的憨直：“叔，您就收下吧！反正这钱我也用不明白，给您抓药治病才最实在！”

石父望着墨妄真挚的眼睛，喉结滚了滚，终是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好……好娃，委屈你了。”

......

有了钱抓药调理，石父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脸颊慢慢有了血色，扶着墙能走得稳当了，甚至偶尔还能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墨妄讲书的名声越传越广，来听书的人络绎不绝，乡亲们见了他都恭敬地喊一声“墨先生”。

可天不遂人愿，石父终究还是走了。在那个小病就能拖垮人的年代，他能撑到现在，已是万幸。

弥留之际，他紧紧攥着墨妄和石青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里却满是不舍。

家里凑不出像样的丧葬费，最后只能简单裹了块粗布，匆匆把石父葬在后山的荒坡上。

一块简陋的木牌立在坟前，上面只刻着“石公之墓，享年二十八”，风吹过草丛，呜咽声像是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