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锦牵着女儿的小手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恰好亮起,暖黄的光揉碎了她肩头沾染的夜凉。卫生间里,她帮女儿挤好草莓味的牙膏,听着小家伙含着牙刷含糊地哼着儿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瓷杯沿——这样平静的日常,她花了三年才慢慢筑牢。
等把女儿裹进印着小兔子的睡袋里,凌锦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女儿软乎乎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就在她以为孩子快要睡着时,小丫头突然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珠像浸了水的黑曜石,小声问道:“妈妈,你为什么在学校门口不肯承认那是爸爸呀?”
凌锦的手猛地顿住,目光落在女儿眉眼间那道浅浅的弧度上——和赵太阳太像了,连微微蹙起眉头的模样,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记忆突然翻涌,她想起女儿从前攥着自己画的“我的爸爸”,举着蜡笔歪头问她“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想起孩子发烧时,迷迷糊糊喊着“爸爸抱”,她只能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一遍遍地说“妈妈在”。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凌锦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是啊,女儿从懂事起就盼着爸爸,那些藏在睡前故事里、画纸上的期盼,她怎么会看不到?可大人之间的恩怨,凭什么要让孩子来承担这份空缺?可她又该怎么跟女儿说——四年前,那个男人只留下一封写着“对不起”的信,就彻底消失在她们的生活里,连一个解释、一句告别都没有。
当年查出未婚先孕时,家里炸开了锅,父母撂下狠话让她要么打掉孩子要么断绝关系。她咬着牙选了后者,在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从之前两人一起租的房子里搬出来的那天,行李箱滚轮划过楼道的声音,像在心里划下一道长长的口子,从此便断了所有退路。
这几年,为了能随时守着女儿,她没敢找长期稳定的工作,明明在学校也是专业课的佼佼者,却没办法接受需要长期排练的舞团工作,只能选择些时间灵活的短期兼职——超市理货员、发传单、临时客服,工资微薄却要精打细算。女儿发烧到39度时,她裹着厚外套抱着孩子往医院跑,冬夜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怀里的小身子却烫得吓人;下雨天接孩子放学,她一手撑着伞护着女儿,一手拎着沉甸甸的菜袋子和书包,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打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那些独自咬牙扛过去的难,那些等女儿睡熟后躲在阳台偷偷抹眼泪的夜,她从没跟任何人提过,连最好的朋友都只知道她过得不易,却不知晓其中的千疮百孔。
此刻,女儿清澈的眼神像一汪水,映得她无处遁形。凌锦忽然觉得胸口发闷,积攒了多年的疲惫和酸涩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伸手把孩子紧紧搂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那片柔软的发顶,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妈妈……只是还没准备好,怎么跟你说呀。”
昨夜的酒意还残留在喉咙里,带着点涩味,但赵太阳揉了揉眉心,很快便敛起倦态——这些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他早练就了快速醒酒的本事。对着镜子理了理穿着,确认没有半分狼狈,他才按照饶子昨晚说的时间,驱车赶到瓜子的幼儿园。
校门口已经热闹起来,家长们牵着背着小书包的孩子,三三两两地笑着往里走,彩色的气球从栅栏里探出头来,晃得人眼晕。赵太阳站在树荫下,目光扫过人群,却没看到凌锦和瓜子的身影。他这才想起,自己连孩子在哪个班都不知道,只能掏出手机又收起,干脆靠在栏杆上静静等。
风里飘来幼儿园里传来的儿歌,刚听了两句,他的目光就顿住了——不远处,凌锦正牵着瓜子的手慢慢走来。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小裙子,蹦蹦跳跳地说着什么,手里还攥着一朵刚摘的小野花,而凌锦跟在旁边,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听到脚步声,凌锦抬头也看见了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脚步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意外和疏离:“你怎么来了?”
赵太阳心里一紧,生怕她又抱着孩子转身就走,连忙上前两步,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昨天跟饶子聊天,知道今天幼儿园有亲子活动,我就过来了……想陪陪瓜子。”
他说着,目光落在旁边的瓜子身上,小姑娘已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凌锦看着女儿的模样,想起昨晚孩子趴在床边,小声说“妈妈,我也想让爸爸陪我玩游戏”的样子,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沉默了几秒,语气依旧有些生硬,却还是松了口:“进去吧,既然你过来了,那今天就好好陪陪瓜子。”
幼儿园的活动很丰富,塑胶操场被五颜六色的气球装点得像童话世界,凌锦刚走到“两人三足”游戏区,就看见赵太阳站在对面。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裤脚沾了点草屑,显然是刚陪孩子们玩过老鹰捉小鸡,阳光落在他肩上,竟然和之前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公园长椅上的光影有些重合。
“妈妈,我和爸爸在这里!”瓜子挣脱开赵太阳的手,像只小炮弹似的扑进凌锦怀里。凌锦弯腰接住女儿,指尖不经意擦过赵太阳垂在身侧的手,两人同时顿了顿,又飞快地移开目光。裁判老师已经举着布条走过来:“家长们抓紧时间绑腿啦,比赛马上开始!”
凌锦的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那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触感——以前他们晚饭后在小区散步,他总喜欢这样牵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指节,说她的手永远像刚洗过的软豆腐。可现在,当老师把她的右腿和他的左腿绑在一起时,她却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布料缠绕的地方像是烧得发烫。
“先迈绑着的腿,我慢一点,跟着你节奏。”赵太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凌锦没敢回头,只是点了点头,抬脚时却因为心慌,差点直接绊倒。赵太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力度不大,却足够稳住她的身体。就是这个动作,让她突然想起那年冬天,她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也是他这样伸手扶住她,还故意皱着眉说“凌锦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摔疼了我会心疼的”。
比赛开始后,两人的步伐总有些不协调。凌锦盯着脚下的布条,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回更多画面——他们第一次尝试一起做饭,他把面粉抹在她鼻尖上;她在学校加练舞蹈到深夜,他抱着热奶茶在学校门口等她;甚至连吵架后,他红着眼眶跟她道歉,说“我不该跟你发脾气”的模样,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妈妈,快一点呀!”瓜子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这才发现,其他组已经快冲到终点了。赵太阳似乎察觉到她的走神,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别慌,我们一起喊口号。”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腕上,熟悉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凌锦深吸一口气,跟着他的节奏迈步,“一、二、一、二”的口号声里,她竟恍惚觉得,他们还是当年那对满心欢喜的情侣,而不是如今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尴尬的前任。
游戏结束时,他们虽然得了最后一名,瓜子却笑得格外开心,举着老师给的小贴纸,非要贴在凌锦和赵太阳的衣服上。凌锦看着贴在自己胸前的小太阳贴纸,又看了看赵太阳衣服上一模一样的图案,突然想起以前她总爱叫他“太阳”,说他像太阳一样能给她安全感。可现在,这个曾经的“太阳”,却成了她最不敢触碰的过往。
赵太阳似乎也注意到了贴纸,抬头时正好对上凌锦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凌锦攥紧了手心,指尖的凉意和刚才残留的温度交织在一起,让她心里乱成一团——她以为自己早就把过去放下了,可不过是一次简单的亲子活动,不过是几次不经意的接触,那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回忆,就又汹涌地冒了出来,让她措手不及。
一天的活动落下帷幕,凌锦抱着早已经揉着眼睛打盹的瓜子,静静站在路边等车。赵太阳在一旁沉默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终于上前一步:“我送你们吧,车就停在对面停车场。瓜子看着困坏了,早点回去能休息。”
凌锦还没来得及回应,怀里的瓜子已经伸着小手朝赵太阳探过去,声音软乎乎的:“爸爸,抱。”
“哎,爸爸抱。”赵太阳立刻伸手将孩子接过来,掌心托着她温热的小身体,心也跟着软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们宝宝累了就睡,爸爸送你和妈妈回家。”见此情景,凌锦便也不再推辞,点了点头。
车厢里只剩空调的微弱声响,赵太阳握着方向盘,目光时不时瞟向后视镜里的凌锦——她垂着眼,指尖轻轻搭在瓜子的小被子上。他喉结动了动,想说说今天看到瓜子在操场上奔跑的模样,又想问问她最近睡得好不好,可话到嘴边总觉得突兀,怕搅了这份安静,更怕得到客气的回应,最终只是攥紧了方向盘,继续盯着前方的路。凌锦则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一路没怎么说话,只有当瓜子的小脑袋微微倾斜时,才伸手轻轻将她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