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离旧楼302室的秘密被揭开,已悄然过去三年。
城郊结合部,“芸憩小筑”花店已然成为社区一道宁静的风景。爬藤月季织就了半面花墙,四季流转,次第花开。晨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郁郁葱葱的绿植和娇艳的鲜花上,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花香与泥土的芬芳。
林晓雨穿着一身素雅的亚麻长裙,正弯腰修剪着一盆长势过旺的紫背竹芋。她的动作熟练而专注,神情平和。三年时光洗去了她眉宇间最后的惊悸与彷徨,沉淀下一种经历过风暴后的从容与宁静。这间花店是她的避风港,也是她与过去和解的见证。
“晓雨姐,新到的蝴蝶兰清点好了,品相都超级棒!”店员小薇,一个刚毕业没多久、充满活力的园艺专业女生,抱着记录本从后面的温室走出来,脸上红扑扑的。
“辛苦了,小薇。把那些状态最好的摆到橱窗位置吧。”林晓雨直起身,微笑着拍了拍手上的土。她很庆幸招到了小薇,女孩对植物有发自内心的热爱,手脚也勤快,让花店的生意蒸蒸日上。
“没问题!”小薇干劲十足地应道,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晓雨姐,刚才你修剪的时候,有个男的在外边晃悠了好一会儿,一直盯着咱们店看,感觉……有点怪怪的。”
林晓雨的心微微一提,但很快又放松下来。或许是哪个犹豫不决的顾客吧。这三年,她的生活平静无波,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已如退潮般远去,被封存在记忆深处。她不再像惊弓之鸟,但也并未完全放松警惕。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谨慎,是那场风波留给她的永久印记。
“可能是在考虑买什么花吧,别大惊小怪的。”她语气平静,走到洗手池边冲洗双手。
“不是啦,”小薇凑近些,指了指窗外,“你看,就是那个,穿着灰色夹克,站在对面树下的那个。”
林晓雨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马路对面,一棵老槐树的阴影下,确实站着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男人身材中等,貌不惊人,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有些低,看不清全脸。他并没有刻意隐藏,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的确投向花店的方向,但又好像没有焦点,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游离感。
不像普通的顾客,但也感觉不到明显的恶意。更像是在……观察?或者,在等待什么?
林晓雨微微蹙眉。那种久违的、被窥视的感觉,像一丝细微的电流,轻轻刺了她一下。但她很快驱散了这丝异样。也许是敏感了。这世上长相普通、行为略显古怪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每个都当成别有用心。
“可能是在等人吧。别管他了,把门口那几盆薄荷浇一下水,有点蔫了。”林晓雨吩咐道,转身去整理柜台上的账本。
小薇吐了吐舌头,听话地去忙了。
一个上午平静度过。对面的灰夹克男人不知何时离开了,林晓雨也渐渐将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下午,她约了一位老客户上门洽谈一场小型婚礼的鲜花布置,需要准备一些资料和样品。
就在她埋头整理花材样本时,风铃“叮咚”一响,有客人进门。
“欢迎光临。”林晓雨抬起头,习惯性地露出职业微笑。
进来的是一位大约六十岁左右的老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合身的深色中山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手里拄着一根文明棍。他看起来不像是附近社区的居民,倒像是从某个老街区或者单位大院出来的退休干部或学者。
老者进店后,并没有立即看花,而是缓缓地环顾四周,目光在那些绿植、鲜花以及店内的陈设上细细扫过,眼神中带着一种审视和……追忆?林晓雨甚至觉得,他那平静的目光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老先生,需要什么花吗?送人还是自己养?”林晓雨保持着微笑,上前招呼。
老者闻声,将目光聚焦到林晓雨脸上。他的眼神锐利而深邃,仿佛能穿透表象。他仔细地看了林晓雨几秒钟,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略带歉意的笑容:“哦,随便看看。你这花店……布置得很雅致,这些兰花养得尤其好。”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老一辈知识分子特有的那种咬字清晰的腔调。
“您过奖了。这边是一些比较好养的品种,适合居家摆放。”林晓雨引着他向室内绿植区走去。
老者缓步跟着,看似在欣赏花草,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走到一盆盛开的蕙兰前,他停下脚步,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娇嫩的花瓣,动作轻柔而熟悉。
“这蕙兰,品相难得。”老者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晓雨说,“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她也极爱蕙兰,尤其是这种素心的品种。”
林晓雨心中微微一动,但并未接话。顾客的感慨,她通常只是礼貌地倾听。
老者却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林晓雨脸上,这次带着更明显的探究意味:“姑娘,你这家花店……开了有三年了吧?”
林晓雨一怔。对方怎么知道得这么具体?花店开业并非什么秘密,但一个陌生的老人准确说出年限,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是的,老先生好记性。”她谨慎地回答。
老者笑了笑,笑容里似乎有些意味深长:“不容易啊。能在这闹中取静的地方,把花店经营得如此有生机,姑娘是用了心的。”
这时,老者的目光似乎不经意间,扫过了柜台后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一幅仿古的工笔花鸟画,是母亲的一位喜欢书画的朋友所赠,画的是几株兰草和一只翠鸟,落款处盖着闲章。本身并无特别,但老者的目光却在上面停留了足足两三秒。
林晓雨心中的那丝异样感再次浮现。这个老人,似乎不只是来买花那么简单。
“老先生,您……”她刚想试探着询问。
老者却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淡然:“人老了,就爱回忆些旧事,唠叨了。姑娘莫怪。”他顿了顿,用文明棍轻轻点了点地面,“给我包一束白百合吧,要含苞待放的那种。”
“好的,您稍等。”林晓雨压下心中的疑虑,转身去选花包装。
在她熟练地包扎花束时,能感觉到老者的目光依然似有若无地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再带有审视,反而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
花束包好,老者付了钱,接过花时,又说了一句:“兰草虽幽独,其香自远。挺好,挺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称赞花店,但结合他之前的言行,林晓雨总觉得别有深意。
老者没有再逗留,拄着文明棍,缓步离开了花店,身影消失在街角。
林晓雨站在店门口,望着老者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这个突然出现又离开的老者,还有早上那个在对面徘徊的灰夹克男人……是巧合吗?还是……平静了三年之后,某些看不见的波澜,又开始悄然涌动?
她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不祥的预感。或许真是自己太敏感了。毕竟,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
她转身回到店里,继续忙碌。阳光依旧温暖,花香依旧馥郁。只是,一丝极淡的、名为“山雨欲来”的压抑,已悄然浸润了这方宁静的天地。
风起于青萍之末。有些结束,或许只是另一种开始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