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

窗外天色渐晚，最后一抹余晖从窗纸的破口处斜斜地渗进来，在粗糙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暖融融的光带，灰尘在光柱中无声地飞舞。

祝铮端着一盆刚换过的温水，还有干净的布条和孙大夫留下的、所剩无几的药粉，走到床前：“该换药了。”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贺应维靠坐在床头，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他没动，只是安静地看着祝铮。

祝铮放下水盆，在床沿边坐下，伸手去解他左肩的绷带。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颈侧的皮肤，那里的温度似乎比她想象中更高一些，带着伤后特有的微烫。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被血和药渍浸透的布条。随着最后一层被剥离，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虽然已经开始结痂，边缘泛着新生皮肉的嫩红色，但中心那处深深的凹陷和周围翻卷的皮肉，依旧触目惊心。那是弩箭造成的伤口，若非他当时躲闪及时，恐怕早已洞穿肺腑。

祝铮的呼吸微微一滞。即使看了很多次，每次揭开，心口还是会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温水浸湿了干净的布巾，拧到半干，俯身靠近，轻轻地、仔细地为他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渗出的组织液。

贺应维一直垂着眼，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专注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很长，随着擦拭的动作微微颤动，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呼吸很轻，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肩颈裸露的皮肤，像羽毛扫过，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麻痒，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忽视。

她的指尖偶尔会不小心擦过伤口边缘完好的皮肤，每一次碰触，都让那片肌肤下的血液流动仿佛快了几分。贺应维悄悄咽了一口唾沫，但依旧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清洗完毕，祝铮拿起那罐珍贵的药粉。她倾身靠近，几乎将头埋在了他肩膀上方，以便能更清晰地看到伤口，将药粉均匀地洒在每一处需要的地方。这个姿势让她额前的碎发不经意地蹭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和他自己身上浓重的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又亲密的气息。

贺应维的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发间小小的、柔软的旋，看到她耳后那一小片细腻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的、生机勃勃的温度，正透过薄薄的衣料，一点点熨帖着他因失血而时常感到冰冷的躯体。

祝铮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注意到他越来越深沉的注视。她用指腹轻轻按压，确保药粉附着，指尖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药粉，传递到伤口深处，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刺痛和慰藉的奇异感觉。

终于，药粉敷好。她拿起新的、洗得发白的干净布条，准备重新包扎。需要从他腋下绕过，将绷带在肩头缠紧。这个动作需要她几乎半环抱住他。

祝铮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姿势的亲密。她的脸颊悄然漫上一抹粉色。但她没有犹豫，只是将布条一端搭在他肩上，然后俯身，手臂从他身侧和腋下穿过，去够另一头的布条。

因为这个动作，她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了他的胸膛右侧。隔着单薄的衣衫，贺应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曲线，和她微微加快的心跳。她温热的呼吸就喷在他的锁骨处，带着湿意和热度。

贺应维的身体彻底僵住了。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无限放大。伤口隐隐的痛楚，她指尖轻柔的触碰，她身上干净的气息，她身体的温度，她近在咫尺的、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轻轻颤动的睫毛……所有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冲垮了他一直以来强自维持的冷静自持。

他垂在身侧、没有受伤的右手，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祝铮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她的动作更加轻柔，也更加缓慢，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精密的仪式。她将布条在他肩头缠绕、打结，指尖不可避免地多次擦过他肩颈和后背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两人之间点燃一簇微小的、看不见的火花。

终于，最后一个结打好。祝铮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有立刻退开。她保持着那个近乎拥抱的姿势，额头轻轻抵在他没有受伤的右肩上，停留了片刻。很短暂，短到几乎像是错觉。

然后，她直起身，开始收拾水盆和换下的布条，侧对着他，：“好了。今天别乱动，小心伤口又崩开。”

贺应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他看着她端起水盆，看着她略显匆忙地转身，看着她脸颊那片绯红一直蔓延到颈侧。

在她即将踏出里间的门帘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刚换完药后的虚弱，和某种压抑的情绪：

“祝铮。”

祝铮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露出依旧泛红的侧脸。

“嗯？”

贺应维看着她，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侧影。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后只化作一句：

“多谢。”

祝铮背对着他，嘴角轻轻弯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门帘落下，隔开了内外。贺应维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抚过肩头包扎整齐的布条，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身体柔软的触感。伤口处传来隐隐的痛，心底却涌起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安宁。

而外间，祝铮将水盆放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抬手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掌心之下，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