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

小鱼灯的暖光，在寂静无人的长巷里摇曳，将他们依偎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手被贺应维牢牢握着，祝铮能感觉到他掌心温度和指腹的薄茧。方才土地庙前那份沉甸甸的、近乎肃穆的心绪，在夜风的吹拂和这安静的同行中，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为绵长、踏实的暖意。

一路无话，却丝毫不觉尴尬。仿佛所有的言语，都在那两枚平安符交换的瞬间，在那无声交握的指间，说尽了。

回到泥鳅巷，远远便看见恒通当铺那熟悉的轮廓，窗户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是大夫或是留下照应的老刀点的灯。巷子里弥漫着夏夜特有的、混杂着烟火气和草木清香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夜深人静。

走到当铺门口，贺应维停下脚步，松开了牵着她的手，从怀中取出钥匙。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推开门，侧身让祝铮先进。

祝铮提着那盏光芒已有些微弱的小鱼灯走了进去。暖黄的光晕在熟悉的柜台、桌椅和堆积的杂物上晃动，这里简陋、拥挤，却是在这个陌生时代里，唯一能让她感到“家”的地方。

贺应维随后进来，回身仔细闩好了门。木门合拢，将外界的夜色和喧嚣彻底隔绝。当铺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呼吸声，和桌上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细响。

祝铮将小鱼灯小心地放在柜台上，那憨态可掬的纸鱼在静止的空气中微微晃动。她转过身，想说什么，比如问他要不要喝水，或者说说今晚的灯会。

却见贺应维没有动，就站在门边，静静地望着她。他背着光，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浓烈而克制的情绪。不再是战场上的杀伐决断，也不是平日里的冷静自持，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直接的东西，带着夏夜微醺的热度，牢牢锁定了她。

祝铮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喉咙有些发干。她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定住了，只能怔怔地回望着他。

贺应维朝她走了过来，脚步很轻，却步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他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两人之间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传来的体温，和那两枚藏在衣襟下、隔着布料几乎能感觉到轮廓的平安符。

当铺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时间都变得粘稠缓慢。

“祝铮。”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在寂静中清晰地叩击着她的耳膜。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贺应维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掠过她的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仿佛有着实质，然后，重新回到她的眼睛。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然后，他用一种极其认真、甚至带着点笨拙的直白，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亲你。”

不是询问，不是试探，而是陈述。陈述一个此刻在他心中无比清晰、无法回避的渴望。

祝铮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片空白。脸颊瞬间像是被火燎过，热意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一直烧到耳根、脖颈。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如此……不加掩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她指尖都有些发麻。

她想说点什么，比如“你胡说什么”，或者“你是不是伤口又疼糊涂了”，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不容错辨的专注和渴望。

贺应维没有给她更多犹豫或退缩的时间。或许是他自己也无法再忍耐。他缓缓地，低下头，靠近。

祝铮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预料中的唇齿相接并没有发生。一个温热的、干燥的、带着他身上清冽气息的触感，轻轻印在了她的脸颊上。

很轻，很快，如同羽毛拂过，又像是夏夜微风的短暂停留。

但那触感却无比清晰，带着电流般的酥麻，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贺应维的吻很克制，甚至有些僵硬。只是唇与她脸颊肌肤最短暂地接触，便迅速离开了。仿佛多停留一秒，便会失控。

他退后了半步，呼吸似乎比她还要乱上几分，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在昏黄的灯光下清晰可见。他别开脸，不敢再看她，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胸膛微微起伏。

祝铮依旧闭着眼，脸颊上被他吻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滚烫而鲜明。那温度久久不散，甚至顺着血管，一路烧到了心底。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他绷紧的表情和微微泛红的脸。

当铺里静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剧烈地敲打着寂静。

良久，贺应维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了句：

“早些休息。”

然后，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过身，大步走向后院，背影透着一股落荒而逃。

祝铮站在原地，呆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刚刚被亲吻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唇上的温度和气息。

脸颊，依旧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