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叹

混沌，无始无终，无光无暗，无上无下，无过去未来。

这里并非虚空，而是“有”与“无”的边界，是万道诞生之前最原始的“状态”。在这里，概念本身都尚未完全析出。唯有一道无法形容其巨大的“斧痕”，永恒地烙印于此。这斧痕，是“开辟”的象征，是“宇宙”诞生的第一因，是“盘古”存在的终极印记。

斧痕之侧，一团模糊的、仿佛由无数破碎星辰、生灭世界、乃至文明兴衰的剪影凝聚而成的意识，缓缓流转。这，便是【混沌阶名士·盘古】。祂并非人形，也非物状，而是一种“现象”，是“开天”这一伟业本身在无穷维度上的投影与沉淀。祂的“思绪”，一个波动，便可能是一个宇宙的生灭轮回。

此刻，这团浩瀚无边的意识，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并非受到攻击，也非自身变化，而是一种源自“道”之本源的、跨越了无穷时空壁垒的共鸣。仿佛另一柄无形之“斧”，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劈开了某种束缚万灵的、更加根深蒂固的“混沌”。

盘古的“目光”（如果祂有的话）穿透了层层维度，无视了时间河流，落在了那片刚刚经历终极蜕变的诸天万界。祂“看”到了皇天意志如冰雪消融， “看”到了那道青衫身影手持光辉之树，决绝地挥向自身，化道归无，将真正的“选择”与“可能”还给了无尽众生。

没有赞许，没有悲伤，只是一种深沉的、亘古的了然。

混沌中，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那叹息并非声音，而是一种规则的涟漪，一道信息的流淌，清晰地映照在能感知到这片混沌的至高存在心间：

“他走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蕴含的信息却浩如烟海。

盘古“走”了，是力竭而亡，身化万物，是创造的极致，也是牺牲的终焉。祂的“走”，是宇宙的开始。

方运也“走”了，是自斩道果，归馈万界，是秩序的终结，也是自由的伊始。他的“走”，是一个时代的落幕，更是无数新时代的奠基。

两者方式迥异，其核心却有一种超越形式的共鸣——都是为了“后来者”。

盘古劈开混沌，非为称尊，而是为了让天地有光暗，让万物有空间得以孕育、生长。祂的牺牲，换来了“存在”的舞台。

方运斩灭皇天、斩却自身登顶之机，非为苟活，而是为了打破“天命”的枷锁，让万灵不必再活在任何至高的“阴影”之下，可以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他的牺牲，换来了“自由”的可能。

盘古的混沌，是物理的、元初的蒙昧。

皇天的秩序，是规则的、精神的终极禁锢。

方运所斩的，是后者。其难度，其决绝，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越了开天。因为开天是向外挥斧，斩的是“无”；而方运是向内挥剑，斩的是“我”之“有”，是自身登临绝顶的“可能性”。这是一种对“权力”的终极放弃，对“控制欲”的彻底超越。

“道不斩我，我斩我。”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盘古的感知中，却重过万千宇宙。因为盘古当年，亦可“不死”。若祂在开天之后，收敛力量，固守本源，或许能成为混沌中唯一的至尊，永恒主宰新生的天地。但祂没有。祂选择了身化万物，将生机洒遍乾坤。

方运，做出了类似的选择。在即将成为“新天”的刹那，选择了散去自身，将未来还给未来本身。

盘古的意念微微流转，扫过诸天万界。

祂看到，失去了皇天的绝对压制，也失去了方运这位“万界师”的潜在引导，无数世界陷入了短暂的混乱。战争、纷争、探索、迷茫……这是自由的阵痛，也是成长的代价。

但祂也看到，在混乱之中，有文明在艰难地摸索自己的律法，有生命在勇敢地追寻自己的梦想，有思想在激烈地碰撞出新的火花。没有了一条必须遵循的“通天大道”，却生出了无数条蜿蜒曲折、却充满惊喜的“林间小径”。

这才是生机所在。

盘古的“意识”中，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慰藉”。

祂的开天，提供了舞台。

方运的斩我，撤去了舞台上唯一的、固定的剧本。

接下来的戏，是好是坏，是悲是喜，将由台上的“演员”们——那无穷无尽的生灵——自己来演。

“他走了。”盘古的意念再次流淌，这次，似乎多了一丝释然。

走了，便走了。无需立碑，无需铭记。真正的功绩，已然融入这浩瀚星海，体现在每一个自由呼吸的生命身上，铭刻在每一条由生灵自己走出的道路之中。

混沌重归“平静”，那道斧痕依旧永恒。盘古的宏大意识缓缓沉凝，继续祂无始无终的“存在”。只是在那至高的法则层面，似乎又多了一道淡淡的印记——那不是力量，不是权柄，而是一种“选择”的痕迹，一个关于“牺牲与自由”的传说，悄然汇入了万古奔流的大道之中，静待后世有缘者，在某个命运的岔路口，或许能心有所感，回首一望。

忘川，轮回殿深处。

【轮回元君江眠】似有所感，抬首望向无垠虚空，目光仿佛穿透了轮回的界限，触及了那混沌的边际。他沉默许久，轻声道：“原来如此……斩我……亦是开天。”

一旁的【太阴星君常羲】轻声问：“夫君，何事？”

元君微微摇头：“一位道友，走上了一条相似……却更为决绝的路。”

常羲了然，不再多问，只是轻轻握住了元君的手。

桃源居内，【孔子】（圣元）心口的闷痛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的悲伤与明悟。他提起笔，在竹简上缓缓刻下八个字：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刻完，他又添上一行小注：

“然，人之道，可择常而行，亦可……开创新常。”

他知道，方运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人之道”，开辟了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

忘川的风，依旧吹着，带着桃花的香气，也带着一丝来自混沌深处的、亘古的苍茫与自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