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放学后的教室，再次成为临时的补习据点。与以往弥漫着数学符号和物理公式的氛围不同，今天桌面上摊开的是语文课本和一本崭新的古文注解。

夕阳的余晖将教室染成温暖的橘色，光线斜斜地打在摊开的书页上。

林沉海指着《滕王阁序》中的一段，声音平稳地讲解着骈文的对仗和用典：“‘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这里‘潦水’指雨后的积水，‘寒潭’是冰冷的深潭，要注意意象的把握……”

江野坐在旁边，眉头紧锁，努力跟上节奏。比起数理化的逻辑，这些精炼优美的古文对他来说更像是需要破译的密码，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如同天书。尤其是那些生僻字的读音，更是让他头疼。

林沉海讲解完一段，示意江野自己朗读一遍，加深印象。

江野深吸一口气，拿起课本，有些磕绊地开始读：“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liáo）水尽而寒潭清……”

他习惯性地将“潦”读成了常见的“liáo”。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身旁便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纠正：

“潦（lǎo），第三声。”

江野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林沉海，准备接受下一轮严肃的知识灌输。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张带着浅浅笑意的侧脸。

林沉海的目光还落在书页上，似乎并未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什么特别。或许是因为夕阳太过温暖，或许是因为此刻的氛围不同于往常紧绷的数理补习，又或许，仅仅是觉得江野那理直气壮读错别字的样子有些……莫名的笨拙可爱？

他那总是紧抿着的、线条优美的唇角，此刻正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双平日里如同静海深潭般的眸子，也因为这点笑意，漾开了细碎的、温暖的光。阳光正好落在他眼角，将那抹笑意勾勒得格外清晰。

那不是平时偶尔因为成绩进步而露出的、几不可察的欣慰，也不是运动会上转瞬即逝的浅笑。这是一个更自然、更放松的，带着些许无奈，又掺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的笑容。

江野彻底愣住了。

他的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关于古文、关于读音、关于考试的思绪瞬间被清空。他的眼睛里，只剩下林沉海那个浅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他看着那微微上扬的唇角，看着那双盛着夕阳光辉和细碎笑意的眼睛，看着那张因为这点笑意而瞬间变得生动、柔和、甚至……惊心动魄的脸。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让他耳根发烫，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忘记了刚才读错的尴尬，忘记了正在进行的学习，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直勾勾地盯着林沉海的笑脸，喃喃地、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恍惚，脱口而出：

“你笑起来……”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痴迷，“……真好看。”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或冲动的告白，都更加直接，更加不加掩饰。

它不像“有点喜欢你”那样带着不确定和试探，也不像“你长得挺好看”那样带着刻意的调侃。它简单，直白，像一道毫无预兆的光，猛地劈开了所有伪装的平静和刻意维持的距离。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沉海脸上的笑容，如同被惊扰的湖水，倏地凝固了。

他猛地转过头，对上江野那双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痴迷的眼睛。

空气中，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喧闹，和两人之间骤然变得清晰可闻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夕阳沉得更低了，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布满字迹的书页上。那句石破天惊的赞美，像一个无法收回的咒语，悬在温暖的空气里，等待着未知的回响。

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