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草草收场。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宫殿的琉璃瓦,覆盖了青石御道,仿佛要将一切肮脏与不堪都掩埋。
红云没有回那个冰冷的、充满监视的“家”。
她独自一人,踏着积雪,一步步走上了长安城那高大巍峨的城墙。
脚下,是万家灯火,在雪夜中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晕。
头顶,是墨黑的天幕,沉甸甸地压下来,看不到一颗星辰。
她从贴身的衣襟里,取出那封被她焐得微温的捷报。
周生辰写给漼时宜的,最后一封,未能送出的捷报。
她指尖轻轻一搓,一簇小小的、幽蓝色的火苗凭空出现,跳跃在她的指尖。
这是她混沌之力在这个世界被压制到极限后,仅能催动的一点微末伎俩,用来点火,倒也足够。
她将火苗凑近信纸的一角。
橘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开来,贪婪地吞噬着泛黄的纸张,吞噬着上面铁画银钩的字迹,吞噬着那段被刻意掩埋的胜利,和那份无疾而终的情意。
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明明灭灭,在她清澈的眼底投下跳动的光影,仿佛给这冰冷的雪夜,点燃了一盏小小的、孤独的灯笼。
“师父,”她对着虚空,也对着身体里那个沉睡的灵魂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看见了吗?”
“害你的人,我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了,送进了他该去的地方。”
“你未收完的徒弟,我替你……算是收了个尾。”
“你未能守护的这片疆土……”
她顿了顿,看着远方黑暗中起伏的山峦轮廓,那是他曾用生命捍卫的方向。
“……只要我在一天,便会替你守着。”
火舌彻底卷过信纸,最后一点灰烬随着凛冽的北风打着旋儿,飘向城墙之外,飘向茫茫的夜色与雪幕深处,不知所踪。
子时,万籁俱寂。
红云再次回到了那座临时搭建的灵堂。
守卫似乎更加松懈了,或许是因为太子被废,人心惶惶,无人再关注一个已死“罪臣”的灵柩。
棺木依旧静静地停放在那里,在摇曳的烛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这一次,红云没有再跪。
她直接盘腿坐在了棺椁旁边的蒲团上,目光落在周生辰脸上那副破碎的面具上。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散落在棺内的青铜面具碎片,一块、一块地捡拾起来。
然后,凭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和精准的控制力,她开始将这些碎片,一点点地拼凑回周生辰的脸上。
动作轻柔,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碎片很多,裂痕很深。
当最后一块较大的碎片归位后,面具中央,眉心偏左的位置,依旧留下了一道无法弥补的、狰狞的缺口。
“还差最后一点……”红云喃喃自语。
系统刺耳的警报声在她脑海中疯狂响起:【警告!检测到宿主试图进行高危操作‘血契唤魂’!此操作严重违反低魔位面基础规则!将消耗巨额功德值,并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空间扰动!请立即终止!立即终止!】
红云充耳不闻。
她低下头,右手食指并拢如刀,毫不犹豫地,猛地刺向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
没有鲜血淋漓,甚至没有破开皮肉。
但一滴殷红无比、蕴含着奇异光泽、仿佛凝聚了她生命本源力量的“心血”,被她硬生生从心脉深处逼出,悬浮在她的指尖之上。
“以吾之血,为引。”
“以吾之魂,为契。”
“唤汝沉睡之灵,溯流光阴之河……”
她低声吟诵着来自混沌的古老咒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代价。
“归来!”
指尖那滴心血,随着她的吟唱,化作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精准地没入面具上那道无法弥补的裂缝之中,如同活物般,迅速游走,将所有的碎片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系统警报声已经尖锐到刺耳:【违规操作确认!功德值-100000!空间稳定性下降10%!警告!警告!】
红云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周生辰那双紧闭的眼眸。
风,不知何时停了。
灵堂内原本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骤然间火苗蹿高,变得稳定而明亮,将整个灵堂照得恍如白昼。
面具之下,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蝴蝶震动了翅膀。
红云看着那细微的颤动,一直紧绷的唇角,终于缓缓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释然与欣喜的笑容。
一滴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砸在周生辰冰冷的玄色铠甲上,“啪”地一声轻响,溅起细碎如星芒的光点。
“欢迎回家……”
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沙哑与哽咽。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