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带着未解的谜团和图书馆里那根骤然绷紧的心弦，仓促结束了。高一下学期开学，渝城一中迎来了倒春寒，湿冷的空气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一如左奇函此刻的心情。
开学第一天，照例是打扫卫生、领取新书，以及最引人关注的——重新排座位。班主任拿着新的座位表站在讲台上，底下同学们或期待或紧张地窃窃私语。
左奇函低着头，假装在整理崭新的课本，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他既害怕和杨博文离得太近，那种无法控制的悸动和随之而来的酸涩会让他无所适从；又隐隐期待着，或许靠近一点，就能看清那座冰山之下，是否真的有他无法触及的暖流。
“左奇函，”班主任的声音念到他的名字，他猛地抬头，“你和杨博文一桌，第四组第三排。”
话音落下，左奇函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周围似乎有细小的议论声，毕竟“交际花”和“冰山学霸”的组合，怎么看都有些诡异。他下意识地看向杨博文，对方已经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表情，仿佛和谁同桌都无所谓。
左奇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也站起身，搬着自己的书箱，走向那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座位。
成为同桌的第一天，气氛就降到了冰点。
左奇函打定了主意要“划清界限”。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没事找事地跟杨博文搭话，问问题时也尽量言简意赅，目光避免与对方接触。他将自己包裹在一层无形的铠甲里，用刻意维持的疏离来保护那颗因为图书馆偶遇而再次变得敏感脆弱的心。
杨博文显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上课时，他能感觉到左奇函身体紧绷，刻意朝向另一侧；下课铃一响，左奇函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弹起来，要么去找张桂源他们，要么就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总之，绝不给他任何交流的机会。
一次物理课，老师讲到一个难点，左奇函眉头紧锁，明显没听懂。按照以往的“互助”习惯，他应该会戳戳旁边的杨博文，小声询问。但这次，他死死盯着课本，手指用力地攥着笔，宁愿自己死磕，也绝不开口。
杨博文的目光在他紧绷的侧脸和那支快被捏变形的笔上停留了几秒，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他还是沉默地转回了头，只在左奇函的草稿纸边缘，用极轻的笔触，写下了两个关键公式，然后若无其事地推了回去。
左奇函看着那突然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熟悉又工整的字迹，愣了一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麻。他死死咬住下唇，没有道谢，也没有看杨博文一眼，只是默默地将那两个公式抄录到自己的笔记本上，然后将那张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了抽屉深处。
一场莫名其妙的冷战，在刚刚成为同桌的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空气里仿佛凝结着看不见的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
相比之下，教室另一角的画面则要“温暖”得多。
张桂源的脚伤还没好利索，打着石膏，拄着拐杖来上学，行动十分不便。张函瑞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
每天早上，张函瑞会先去张桂源家楼下等他，帮他拿着书包，扶着他慢慢走到学校；课间，会帮他打水，扶他去卫生间；上下楼梯更是小心翼翼，几乎是半抱着他，一步一步地挪。
“小瑞瑞，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张桂源拄着拐杖，半个身子靠在张函瑞身上，笑嘻嘻地说，完全没觉得这过于亲密的姿势有什么不对。
张函瑞的脸微微泛红，一方面是因为负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张桂源毫无防备的靠近。他能闻到张桂源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温度，能听到他在耳边咋咋呼呼的声音。这份依赖，让他心底那份隐秘的喜欢，如同遇到春雨的种子，悄悄地破土发芽。
“少废话，看路。”张函瑞低声回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羞涩，手上扶得更稳了。
同学们偶尔会开玩笑：“张函瑞，你对张桂源也太好了吧！简直像个小媳妇儿！”
张桂源听了，会大声反驳：“去你的！我们这是纯洁的革命友谊！是吧，小瑞瑞？”
张函瑞只是笑笑，从不辩解，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纵容，还有更多无法言说的情愫。他的暗恋，在这场意外的受伤中，反而因为日复一日的亲密接触，找到了一个可以稍稍释放的出口。
而左奇函这边，冷战还在持续。
一次英语小组讨论，他们俩和另外两个女生一组。讨论过程中，左奇函极力避免和杨博文直接对话，所有意见都通过另外两个女生转达，或者干脆写在纸上。气氛尴尬得几乎能结冰。
讨论结束，小组其他成员离开后，杨博文终于忍不住，在左奇函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开口叫住了他，声音低沉：“左奇函。”
左奇函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硬邦邦地问：“干嘛？”
“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杨博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少见的、困惑的意味，“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左奇函的心猛地一揪。告诉他？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我因为看到你和学姐在一起心里不舒服？告诉他我像个傻子一样偷偷喜欢你？告诉他我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这些话在喉咙里翻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无比的难堪和委屈。
“没有。”他最终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你想多了。”
说完，他抓起书包，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杨博文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黑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困扰”的情绪。
新学期，新的座位。 物理距离的拉近，并未带来心灵的契合，反而让两颗原本就隔着重重迷雾的心，陷入了一场更为僵持的、不知缘由的冷战。
左奇函在自己筑起的围墙里，敏感地守护着那份尚未见光就已岌岌可危的暗恋。 而杨博文，则站在墙外，看着那个突然对他关闭了所有通道的“交际花”，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春寒料峭，教室里的温度，似乎比窗外还要低上几分。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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